溝鬼妹的哲學

2009年7月8日

老 友 褚 簡 寧 說 ： 最 近 幾 年 ， 他 覺 得 東 方 的 女 子 吸 引 力 大 增 ， 相 反 ， 對 於 「 鬼 妹 」 ， 胃 口 日 降 ， 我 聽 了 大 笑 。 褚 簡 寧 是 印 度 人 ， 是 本 地 資 深 記 者 。 他 在 香 港 生 長 ， 小 時 候 住 在 海 防 道 。 他 說 的 廣 東 粗 口 ， 比 劉 家 傑 老 師 的 那 口 英 語 還 流 利 ， 不 看 樣 子 ， 還 以 為 一 個 正 飛 馳 往 屯 門 的 小 巴 司 機 在 大 罵 一 個 沒 有 及 早 揚 聲 叫 「 有 落 」 的 乘 客 。 褚 簡 寧 的 老 婆 是 英 國 人 。 他 的 話 ， 自 然 富 有 過 來 人 的 權 威 ， 我 聽 了 大 笑 ， 告 訴 他 ： 你 有 這 種 洞 見 ， 證 明 你 老 了 。

對 於 許 多 野 心 勃 勃 的 亞 洲 人 ， 無 論 「 阿 差 」 還 是 「 支 那 佬 」 ， 溝 鬼 妹 ， 至 少 是 他 們 生 命 中 一 段 綺 夢 的 遐 想 。 對 於 香 港 人 ， 都 怪 七 十 年 代 外 國 的 色 情 電 影 太 多 ： 艾 曼 妞 、 O 孃 、 蜜 桃 成 熟 時 ， 那 些 在 銀 幕 上 玉 體 橫 陳 的 艷 星 ， 加 上 唯 美 大 師 的 攝 影 鏡 頭 ， 把 一 個 揹 書 包 、 穿 校 服 、 逃 學 買 票 進 豪 華 戲 院 偷 看 的 F3 書 院 仔 ， 饞 得 血 脈 賁 張 ， 拼 命 吞 口 水 。 但 如 果 日 後 有 了 這 樣 的 現 實 環 境 ， 就 發 現 「 溝 鬼 妹 」 不 一 定 是 那 麼 唯 美 的 事 。 首 先 ， 鬼 妹 早 熟 ， 十 六 七 歲 ， 風 景 最 怡 人 ， 二 十 三 四 歲 ， 開 始 成 熟 過 度 ， 三 十 過 外 ， 即 皺 皮 鶴 髮 ， 殊 無 足 觀 。

這 是 宏 觀 的 戰 略 圖 。 在 微 觀 方 面 ， 鬼 妹 也 不 見 得 像 「 爐 十 景 」 一 樣 ， 步 步 皆 成 詩 畫 。 她 們 的 皮 膚 太 粗 ， 毛 孔 發 達 ， 十 之 有 九 ， 脫 光 衣 服 ， 一 身 短 短 的 金 毛 ， 在 燈 下 ， 像 一 隻 美 洲 母 獅 。 亞 洲 男 子 的 皮 膚 比 鬼 妹 幼 滑 ， 上 了 床 ， 性 別 的 隱 喻 一 時 倒 亂 ， 鬼 婆 像 男 人 ， 而 那 個 誇 口 要 「 溝 鬼 妹 」 的 亞 洲 男 子 ， 反 而 多 了 三 分 陰 柔 。 荷 李 活 電 影 僱 用 過 周 潤 發 、 李 連 杰 、 成 龍 做 男 主 角 ， 硬 是 一 場 亞 洲 男 角 跟 鬼 妹 的 床 上 戲 也 沒 有 拍 過 ， 市 場 計 算 ， 博 大 精 深 ， 荷 李 活 是 不 會 「 死 錯 人 」 的 ， 其 中 自 有 道 理 。

鬼 妹 最 早 殘 敗 的 ， 是 她 們 的 小 腿 和 腳 趾 。 自 小 生 活 放 縱 ， 鬼 妹 喜 歡 喝 酒 開 party ， 酒 醉 翌 晨 ， 又 打 一 雙 赤 足 到 處 跑 ， 到 廚 房 開 冰 箱 拿 蘋 果 ， 把 垃 圾 袋 抬 出 後 花 園 的 門 外 。 鬼 妹 的 一 雙 大 腳 板 ， 很 早 就 盡 歷 風 霜 ， 與 鬼 妹 上 床 ， 比 較 一 下 你 自 己 那 對 細 皮 白 肉 、 穿 Bally 鞋 長 大 的 玉 足 ， 跟 她 那 對 猩 猩 般 的 粗 掌 ， 就 足 夠 你 跟 這 位 性 伴 侶 一 Q 起 ， 兩 鑊 止 ， 立 時 開 始 「 打 軟 鞭 」 。 為 什 麼 香 港 和 中 國 的 小 男 人 還 夢 想 「 扑 鬼 妹 」 呢 ？ 當 然 是 出 於 那 一 份 「 為 國 爭 光 」 的 民 族 情 結 。 當 年 李 小 龍 回 香 港 ， 除 了 其 著 名 的 李 三 腳 功 夫 ， 他 的 老 婆 是 美 國 婆 ， 名 叫 蓮 達 ， 也 叫 香 港 觀 眾 「 係 得 喎 佢 」 ， 眼 前 一 亮 ， 對 李 小 龍 多 了 三 分 崇 拜 。

我 剛 到 英 國 的 頭 一 年 ， 見 到 一 個 香 港 仔 ， 整 天 大 喊 性 苦 悶 ， 床 底 下 收 藏 了 三 四 箱 的 Playboy ， 天 天 對 鏡 自 照 ， 以 「 溝 鬼 妹 」 而 不 是 升 讀 大 學 為 第 一 志 願 。 幾 年 之 後 ， 他 唸 不 成 書 ， 流 落 利 物 浦 ， 做 了 「 蠱 惑 仔 」 ， 但 是 令 他 自 豪 的 ， 是 真 的 溝 了 一 個 當 地 的 鬼 妹 。 鬼 妹 跟 他 到 處 跑 ， 替 他 熨 衣 服 ， 兩 人 都 十 七 八 歲 ， 樂 也 融 融 。 香 港 仔 帶 他 的 鬼 妹 ， 像 開 一 輛 法 拉 利 一 樣 ， 四 處 炫 耀 ， 他 的 性 苦 悶 找 到 了 出 路 。 而 且 暑 假 帶 鬼 妹 回 香 港 ， 那 個 年 頭 ， 走 在 彌 敦 道 上 ， 半 條 街 的 行 人 和 私 家 車 司 機 ， 都 會 對 他 讓 路 致 敬 。

但 後 來 ， 他 的 鬼 妹 開 始 到 處 訴 苦 ， 遭 到 他 拳 打 腳 踢 的 暴 力 對 待 ， 因 為 她 出 身 窮 苦 ， 一 家 十 幾 口 ， 都 在 北 部 領 綜 援 。 鬼 妹 後 來 跟 他 生 了 個 孩 子 ， 女 家 是 天 主 教 徒 ， 這 個 香 港 老 公 卻 到 處 嫖 妓 。 有 一 次 ， 走 在 街 上 ， 他 當 眾 抽 了 她 幾 嘴 巴 ， 途 人 看 不 過 眼 ， 暗 中 報 了 警 ， 警 察 把 他 抓 進 差 館 ， 也 打 了 他 一 頓 。 他 們 的 遭 遇 ， 我 很 明 白 ： 一 對 根 本 缺 乏 文 化 交 流 基 礎 的 怨 侶 ， 一 個 為 了 「 為 國 爭 光 」 的 虛 榮 感 ； 另 一 個 ， 出 於 對 異 國 風 情 的 浪 漫 ， 一 段 所 謂 「 異 國 情 鴛 」 的 韻 事 ， 怎 會 不 醜 陋 收 場 ？

鬼 妹 很 快 就 會 變 鬼 婆 ， 而 在 東 方 ， 看 看 林 青 霞 和 蕭 芳 芳 ， 只 要 調 養 得 法 ， 都 永 遠 不 會 淪 為 「 師 奶 」 。 鬼 妹 也 有 許 多 種 ： 丹 麥 和 挪 威 的 鬼 妹 ， 跟 希 臘 和 意 大 利 的 鬼 妹 不 同 。 鬼 妹 也 不 一 定 「 性 濫 交 」 。 相 反 ， 到 愛 爾 蘭 、 西 班 牙 、 葡 萄 牙 去 看 看 ， 天 主 教 國 家 ， 那 裡 的 鬼 妹 自 幼 家 教 嚴 謹 ， 守 身 如 玉 。 論 「 淫 賤 」 ， 又 幾 時 及 得 上 哈 爾 濱 、 成 都 和 青 島 ？ 加 州 的 美 國 妹 ， 大 半 生 都 活 在 一 場 陽 光 海 灘 青 春 嘉 年 華 會 的 宿 醉 中 未 醒 （ Hang-over ） ， 最 易 搞 上 手 ， 但 美 國 鬼 妹 ， 每 一 個 都 是 潛 在 的 希 拉 莉 克 林 頓 ， 她 們 對 你 的 記 憶 很 短 暫 ， 一 夜 風 流 ， 欲 說 還 休 ， 你 又 何 必 對 她 情 懷 碧 海 ， 天 長 地 久 ？ 溝 鬼 妹 ， 如 果 帶 文 化 的 自 卑 感 ， 是 註 定 不 會 長 久 的 。 鬼 妹 不 是 傻 瓜 ， 她 很 快 就 明 白 ： 亞 洲 男 人 的 性 徵 曖 昧 ， 而 自 己 的 性 格 卻 更 加 陽 剛 ， 一 個 亞 洲 男 人 跟 鬼 妹 走 在 一 起 ， 畢 竟 是 一 場 荷 爾 蒙 的 錯 配 。 一 個 柔 弱 的 越 南 男 子 ， 是 不 可 能 「 娶 」 一 個 三 藩 市 的 美 國 婆 的 ， 他 只 能 「 嫁 」 給 她 。 因 此 ， 美 國 學 者 孫 隆 基 一 語 道 破 ， 在 《 未 斷 奶 的 民 族 》 一 書 中 ， 孫 教 授 指 出 ： 能 下 嫁 亞 洲 裔 丈 夫 的 鬼 婆 ， 先 天 一 定 有 一 點 點 女 同 性 戀 （ Lesbian ） 的 傾 向 ， 快 人 快 語 ， 這 才 是 一 個 國 際 級 真 學 者 的 真 知 灼 見 。

今 天 ， 輪 到 「 先 富 起 來 」 的 大 陸 中 年 暴 發 男 「 情 迷 鬼 妹 」 了 。 澳 門 是 中 國 暴 男 的 天 堂 ， 那 裡 有 數 不 盡 的 俄 羅 斯 和 東 歐 妹 可 供 選 擇 ， 她 們 當 然 不 了 解 中 國 文 化 ， 不 必 認 識 孔 子 、 孟 子 、 老 子 、 莊 子 是 誰 ， 只 須 認 識 人 民 幣 一 百 元 現 鈔 上 的 毛 劉 周 朱 四 巨 頭 就 可 以 了 。 不 知 道 她 們 在 接 客 時 ， 目 睹 身 上 的 一 團 遮 天 蔽 日 的 肥 腩 脂 膏 ， 凌 空 壓 下 ， 一 隻 胖 膀 子 ， 戴 三 串 蜜 蠟 、 一 隻 閃 亮 的 翠 戒 ， 一 隻 手 往 自 己 身 上 用 力 摸 ， 他 那 隻 尾 指 的 長 指 甲 ， 把 一 雙 雪 白 的 乳 房 ， 戳 得 紅 紅 的 、 腫 腫 的 ， 在 一 片 散 發 鮑 魚 味 的 大 笑 聲 中 ， 這 個 波 蘭 鬼 妹 ， 有 沒 有 目 泛 淚 光 ， 想 起 那 遙 遠 的 家 鄉 ， 還 有 一 個 等 待 她 的 金 髮 情 郎 ？

那 天 ， 褚 簡 寧 在 酒 吧 ， 喝 了 兩 杯 ， 告 訴 我 ， 對 於 鬼 妹 ， 他 開 始 沒 有 什 麼 慾 念 了 。 我 哈 哈 大 笑 ， 罵 了 一 句 英 文 粗 口 ， 我 說 ： 你 老 了 。 我 沒 有 再 評 論 ， 這 就 是 老 朋 友 心 靈 契 合 、 意 念 交 流 的 意 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