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November 18, 2009

讀唐德剛

2009年11月18日

【蘋果日報-黃金冒險號】歷史學家唐德剛教授逝世,歷史學家是社會中一個很獨特的品種,歷史學家的魅力,在於對從前的事情的叙議。只有「叙」是不夠的,歷史教科書都齊全了,除了辛勤搜羅資料,歷史學家還要負起「議」的責任,這是最難的工作。就像醫生,「叙」是講述病徵,「議」是定論病理。一把脈,四五位大夫都有不同的看法,其中一個斷言:這是絕症,就要很大的勇氣和功夫。

唐德剛教授富有激情,本來不太適合這一行。其歷史論述有時綜合了太多的主觀判斷,變成「唐氏綜合症」。例如唐先生的「中華民族三峽論」,認為中國要經歷過三峽,以後就騰龍入海,光明在望。這是詩人的想像和情感──為什麼只過三關,而不是六環彩?人口已經十四五億,過第三關之後,地球有限的資源如何分配?唐先生都沒有科學的佐證,只能是「聖人出、黃河清」之類的「老百姓式」的祈求。

唐德剛教授的歷史很有中國老百姓色彩,他很有人情味,品格善良,讀唐德剛的歷史論述,有太濃厚的「有我」之境。雖然他喜歡以「朋友」的暱稱與讀者直接對話,但歷史學家修煉到高段數,像一位高僧看破生死,能把一切悲歡悉數沉澱。叙事越細節,論議越謹慎,「議」的地方越精煉而準確,就像外國的足球賽轉播:評述員坐在一旁,口水絕不多,畫面高清,鏡頭調度靈活,進球之際,評述員才那麼三言兩語,就把一場球賽的來龍去脈點睛化活。

唐德剛先生的論史,卻自有貢獻。他龍門陣山侃水調的大嗓門,優點是能令中國歷史趣味無窮,你知道他為中國覺得「肉緊」,所以情不自禁也跟他一起投入了。比起今天特區政府指引之下言詞悶出鳥蛋來、編制僵化如石頭的文史教科書,讀唐德剛,像垃圾食物吃多了,吃一點有機蔬菜,令中學生可以防止少年的白癡化。

見過唐先生的,都忘不了他憂患中不失憨真的一絲笑容,那種氣質,是那麼中華民國,值得懷念的中國人,都是上一代的,他要出三峽,奔流大海,從此不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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