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傑 專 欄 ： 空 婆 頌

歐 美 的 航 空 公 司 ， 空 姐 比 較 老 ， 不 ， 比 較 高 齡 ， 不 ， 比 較成 熟 ， 當 她 向 閣 下 遞 上 一條小 熱 毛 巾 的 時 候 ， 乘 客 會 看 得 見 她 那 條 多 毛 多 雀 斑 的 粗手 臂 ， 搭 拉 鬆 弛 的 老 肥 肉， 搖搖 晃 晃 ， 令 人 心 生 不 知 人 間 何 世 的 悲 情 。
香 港 、 新 加 坡 、 中 國 的 航 空 公 司 不 同 ： 空 姐 年 輕 貌 美 ， 穿 貼 身 的 制 服 ， 在 玲瓏 曲 線之 間 傳 遞 一 籠 Chanel4 的 幽 香 ， 軟 綿 綿 的 像 一 個 童 話 ， 益 發 人 這 一 程 飛 機 之旅 ， 真的 是 飄 走 在 萬 里 的 雲 上 。
然而 ， 空 姐 偏 用 年 輕 貌 美 ， 一 超 過 二 十 八 歲 ， 或 結 婚 大 肚 生 了 孩 子 ， 即 勒 令 退役 ，其實 很 不 環 保 。 歐 美 的 空 姐 ， 不 ， 空 嫂 ， 也 不 ， 空 嬸 和 空 婆 ， 做 到 五 六 十 歲 ， 虎背熊腰 ， 唇 上 開 始 長 出 一 點 點 鬍 子 的 短 芽 ， 對 於 乘 客 ， 雖 然 不 太 賞 心 悅 目 ， 但 對 於該空嬸 的 僱 傭 利 益 ， 卻 有 合 理 的 照 顧 。
因 為 遠 東 國 家 思 想 和 物 質 都 比 較 貧 窮 ， 一 群 小 童 在 垃 圾 堆 上 拾 荒 ， 天 上 一 架飛 機 飛過 ， 小 童 和 野 狗 仰 頭 歡 呼 、 追 逐 ， 覺 得 一 飛 沖 天 ， 是 超 越 這 個 悲 慘 世 界 的 一個 理 想。 女 孩 子 長 得 標 緻 ， 打 扮 得 漂 漂 亮 亮 ， 應 徵 當 空 姐 ， 就 像 嫁 得 好 ， 空 姐 成 為一 項 高尚 職 業 。
但 是 滿 機 經 濟 艙 的 旅 行 團 難 民 型 乘 客 ， 遍 地 散 亂 的 報 紙 和 鞋 襪 ， 一 個 東 北 大漢 嚷 要紅 酒 加 可 樂 ， 一 個 山 東 肥 佬 睡 了 ， 一 隻 豬 膀 子 伸 出 路 道 ， 嘴 角 掛 口 水 ， 一 面打 飽 噎， 凡 此 種 種 ， 皆 屬 厭 惡 性 的 粗 惡 營 生 ， 叫 年 輕 貌 美 得 都 可 以 演 電 視 劇 紅 樓 夢林 黛 玉的 空 中 小 姐 來 招 呼 善 後 ， 是 不 是 殺 風 景 得 略 嫌 殘 酷 ？

歐 美 的 航 空 公 司 不 同 ， 原 來 他 們 一 早 看 破 了 這 一 點 ： 空 姐的 職 責 ， 不 是 「 侍 候」 ，而 是 「 照 顧 」 。 侍 候 ， 需 要 妻 妾 、 丫 鬟 、 婢 女 ， 因 此 需 要像 大 觀 園 的 金 陵 十 二 釵，聘 用 空 姐 要 像 選 美 。 照 顧 ， 需 要 的 是 母 親 和 ， 越 老 越 會 把 乘 客 當 做 三 五 歲 還 尿 的小孩 ， 發 揮 的 是 醇 厚 的 母 愛 。
空姐 那 麼 年 輕 貌 美 幹 什 麼 ？ 開 航 空 公 司 不 是 開 夜 總 會 。 乘 頭 等 艙 ， 搭 上 一 位 空姐 美少女 ， 後 來 娶 了 當 老 婆 ， 如 此 佳 話 ， 是 六 十 年 代 影 星 王 羽 那 時 的 陳 皮 舊 事 ， 今 日的 CEO 們 日 理 萬 機 ， 在 飛 機 上 還 忙 用 電 腦 開 視 像 會 議 ， 對 美 貌 的 空 姐 ， 他 眼 皮 也 不抬， 他 年 薪 一 千 萬 美 金 ， 這 才 叫 專業 。 一 家 聘 用 嬸 嬸 和 阿 婆 當 空 中 服 務 員 的 航 空 公司， 為 婚 後 養 了 孩 子 的 婦 女 提 供 大量 就 業 機 會 ， 是 一 位 人 權 的 僱 主 。
因 此 香 港 的 婦 女 團 體 們 ： 香 港 有 許 多 中 年婦 女 ， 沒 有 老 闆 請 ， 成 為 結 構 性 的 失業 者， 保 障 女 性 尊 嚴 ， 到 航 空 公 司 門 口 抗 議 請命 ， 比 起 為 八 卦 周 刊 一 位 女 藝 人 被 偷 拍的照 片 呼 更 加 功 德 無 量 ， 因 為 全 港 結 構 性 失 業 的 中 年 婦 女 ， 數 量 比 一 個 女 藝 員 多 許多， 她 們如 果 都 能 在 飛 機 上 工 作 ， 充 滿 建 設 性 地 ， 失 業 率 會 下 跌 一 個 百 分 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