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31, 2009

鐵路

2009年12月31日

很難令一個社會明白什麼叫品味──當人人都歡欣地認為,從廣州乘火車到武漢,只需兩小時,高效率,等同「發展迅速」,就叫做「現代化」。
如果乘火車要追求高速,不如搭飛機。因為火車的旅途,是生活之一種,一生能乘一回偉大的火車旅程,才叫做幸福。

火車旅途的宏麗長卷,公認是橫越西伯利亞的鐵路,乘火車最怕匆忙,一段旅程,三個星期,由蘇格蘭的韋克鎮出發,終站海參崴,橫越七國,穿歷十個時區。
東方快車的旅途,在小說家阿嘉泰克莉絲蒂的筆下:深秋的濃霧、謀殺的醞釀、貴婦的帽子垂下的面紗,皮草和銀白的長手套,化成一條懸疑的蒼龍。有什麼比月台上的悵別更令人低迴,此去山重水複,在英法海峽和萊茵河之外,一縷灰煙,漸入誌怪小說的佳境。穿越羅馬尼亞吸血公爵黑斗篷蝙蝠般的巨影,伊士坦堡的晚禱裏,徐徐駛進蘇聯 KGB的魔掌,然後是成吉思汗大漠未乾的血跡,最後,火車向溥儀滿洲國的迷夢進發,當餐車的鈴聲在耳後敲響,像安東尼鶴健士一樣的劉車長,走過甬道,友情提醒:餐車會在半小時後關閉的,請勿向隅。

火車旅途的迷人之處,在於偶爾的誤點,在一個冬夜,無論停在一個陌生的月台,時值午夜,有一段離奇的等待。車廂的玻璃蒙上一層白氣,用手指輕抹一環,看見空冷的月台,月台欄柵外一排魁崇的冬青樹,鐵道員遠遠喚響一聲哨子,深紅的號誌燈在站頭一揮,火車緩緩開動了,伴着火車頭傳來一嬝哀厲的嗚咽。

曾經一個人,在這樣的火車旅途嗎?那段感懷的歲月,那個特別易哭的季節。卧舖車廂的壁爐是如許炙暖,案頭的一盞讀書燈,燈罩的花織是那麼絢艷。一個人在路上,為何偏要那麼自虐,選搭了一段世上最天荒地老的西伯利亞東方快車之旅?

只為了在征途上回來,驗證了人間從無精 衞填海的恩,英台化蝶的愛。這種事趕在三十歲以前,悄悄做一回,在托爾斯秦小說的林蹤山影之間朦朧睡去,又在無名氏北極風情畫的曙色中惺松醒來。鐵路無所謂高速,因為在火車上,一顆心在緩緩下墜,像一丸落日,飄披着往事的晚霞,當頭靠着窗台,火車頭的一聲哀,煙飄似髮,日以繼夜,載負着疲憊前生的你奔向遠方的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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