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anuary 01, 2010

金錢裡沒有藝術

中國的外匯儲備突破美金兩萬億,資金向全球四面出擊,香港剛好是中國大門外的一塊地氈,當國際的資金進入中國,要經過香港;同理,大陸向外找出路,也一樣經過香港。

炒賣藝術有別

美元、股票、香港的豪宅、黃金都各有風險,投資藝術品和所謂「文物」,成為中國資金尋求保值的另一熱點。乾隆皇帝的一個玉璽在香港拍賣,叫價超過四千餘萬,但事後被傳說是偽冒品。圓明園的幾個獸頭,屬於歐洲巴洛克的建築雕塑,在歐洲各大城鎮屬於司空見慣,但由於多了一重「民族仇恨」的增值,也炒成天價,香港富豪紛紛表演高價奪寶獻祖國的愛國活劇。

凡此種種,顯示藝術珍品在香港拍賣,也像香港的天匯、名鑄一樣,進入泡沫期。

有人把藝術品熱炒,與八十年代日本資金高捧梵谷油畫相比。不錯,八十年代日本經濟過熱,資金尋找出路,梵谷的一幅向日葵以四分一世紀前的時價,炒到港幣七八千萬。此一追捧的奇蹟,隨著日本房地產泡沫爆破,已經成為歷史。

中國今天的藝術品炒賣風,與八十年代日本狂捧印象派名畫家,有本質的不同。首先,八十年代西方名畫炒賣潮是跨國的交易。日本自明治維新以來,「西方化」神速,對西方文化的仰慕,不但是法治和軍事,還遍及美術與音樂。日本人鍾情於莫奈、雷洛瓦、梵谷的印象主義油畫,莫札特和貝多芬的古典音樂,對西方藝術的寶愛發自內心。中國一百五十年的「現代化」過程,只崇尚工器,也就是科技,對西方藝術的認識和欣賞,尤其是財富界和暴發戶,完全是一片空白。

因此,今日中國藝術的炒賣風潮,由紅極一時的「大口仔」系列開始,純屬「塘水滾塘魚」現象,亦即中國資金回捧中國的「藝術家」。很難想像美國的蓋茨會用五十萬美金購入吳冠中的水墨,或畢菲特會用三千萬的港幣購入徐悲鴻的油畫。中國當代藝術燴,由中國的藍籌股市帶動,基本是「發財憤青」,即梳平頭裝、戴黑眼鏡,一身 Armani 名牌的四五十歲 CEO 的一眾猛人亢奮搶奪的目標。

只投資中國也好

因為今日中國的財閥,三代以來,從未認識和欣賞西方藝術,香港的榮氏家族還因為早年上海半殖民地的記憶,發財之後,購入英國一兩座古堡。西方藝術珍品逃過了中國資金的一「劫」,對於人類文明的保存,長遠並不是壞事。設想今日亢奮極度情緒不穩定的賴昌星式的富豪,為了給「國家爭一口氣」,高價收購羅浮宮的蒙娜麗莎:「到底多少錢,給我一個價好了。」有一天,西方五百年文藝復興以來,所有珍品都集中在今日中國富豪之手,為了一份「民族自豪感」,中國人有了錢,可以買光全世界的藝術奇珍,以報當年英法聯軍掠奪之仇。萬一出現此一景象,到底是人類之禍還是福?有識之士自可冷靜判斷。

中國的熱錢只限於搶購自己人的藝術品:徐悲鴻的油畫,對於中國美術史是獨特的風格,但在世界藝術史上地位極其有限。在歐洲市場出於文化優越感,西方人永遠不會承認,中國畫家的油畫,無論技法還是意境都比莫奈和梵谷高明。因此蘇富比和佳士得風景這邊獨好,在香港的拍賣成就遠高於倫敦,在銀碼之外,拍賣的內容,與倫敦畢竟有一點分別。

對於投資者,這不是問題。正如閣下如果在香港買樓,絕不會考慮奪得干德道七萬元一呎豪宅的買家到底是不是蓋茨或畢菲特。金錢比買家的身份和種族重要,因此香港豪宅的取向,花落誰家自然與達芬奇的《最後晚餐》(如果這幅畫也可以拍賣的話),是否落入沙地阿拉伯皇室的寶庫中,引起世人不同的關注。

但從投資角度,中國藝術品身價暴漲,畢竟是好事。傅抱石、齊白石、吳昌碩的仕女和花鳥,一九七八年在大陸榮寶齋還可以三數百元人民幣的賤價悉數搜羅。一九七五年,一幅齊白石的墨蝦在中環的集古齋標價一千五百元,今天已是二百萬以上的貴價貨。二線的黃冑、程十髮、吳作人,身價也超過七位數字。理由很簡單:中國畫後繼無人,水墨技巧到楊善深一代已開到絕境。今日,中國的傳統水墨畫香燈燒絕,「大口仔」的偽前衛油畫系列,不論取態再搞笑 Witty,畢竟是西方涕沫的餘緒。

但傅抱石和黃賓虹的畫,即使在中國市場有價,買畫的人,從長遠升值著眼,是百分之一百的投資者,而不是藝術鑑賞家。高山流水的美談已成歷史,中國人沒有伯牙,也沒有鍾子期。

英國詩人格雷夫斯(Robert Graves)說:「在詩裡沒有金錢,同樣在金錢裡也沒有詩。」(There is no money in poetry, but there is no poetry in money)把 Poetry 換成 Art — There is money in art, 可是 — but there is no art in mo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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