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rch 14, 2012

有關公,沒有公關

2012年03月14日

香港不是一個出政治家的地方,因為香港沒有智庫。智庫,英文叫Think-tank,當然,又是現代西方的發明,香港許多中環人,喜歡自我製造活在「國際大都會」的幻覺,近年掛在嘴邊,左一個「智囊」,右一句Think-tank,然後又是「公關」,以為香港是倫敦和紐約。


當他們看見特首或特首候選人的表現拙劣不濟,就會大呼小叫:嘩,他難道沒有智囊?是哪個公關教的?幼稚園水準的特區中環政治,實在令人發笑。這等喜歡充「國際」,又「未見過大蛇屙尿」的無知,構成特區十五年管治之慘敗,未來一百年,還會繼續下去。首先,什麼叫智庫?不是一伙有錢人打本,在中環租一個六千呎的辦公室,僱用一兩個「研究員」搜集「數據」,然後化為幾句陳腔濫調的Sound-bite,由他們的老闆向市民宣示。電影《鐵娘子》,把戴卓爾夫人奮鬥的經過濃縮為一齣《阿信的故事》一樣的師奶戲。戴夫人如何上位,許多重大的章節遺漏了,但不要緊,戲是拍給大眾看的。「戴卓爾夫人」(Mrs Thatcher)是如何鑄造成「戴卓爾主義」(Thatcherism)的?前者是一個人物,後者是一套理論。戴夫人在牛津讀化學,然後唸法律,她不是經濟專家,也不是社會學者,為何成為扭轉乾坤的政治家?這就說來話長了,要從十萬八千里之外的一個表面不相干人說起。

一九四五年,歐戰結束,英國大選,邱吉爾落敗,工黨的艾德禮上台。工黨推行社會福利,此時,英國有幾個知識分子,深怕英國走上國家調控的社會主義之路,會像東歐一樣,經濟市場自由最先一點點失去,最後會連人權自由也丟掉。有一個叫費雪的小生意人,在這一年,從美國的《讀者文摘》的專欄,讀到海耶克的新著《通向奴役之路》,大為讚賞。他打聽到海耶克正在倫敦政經學院(LSE)教書,於是慕名求訪,費雪告訴海耶克:現在英國正處生死存亡之秋,政府什麼都講中央計劃,與蘇聯史達林臭味相投,這樣下去,國家完了。你的理論很好,我想救國家,有什麼可以做?


海耶克抽着煙斗,想一想,告訴費雪:「大戰結束了,百廢待興,未來的英國政治,與戰前不一樣了,將來,影響國家大眾的,不再是強人邱吉爾那樣的領袖,也不是政黨,而是知識專家由科學的角度看問題。」這就是西方現代社會「智庫」的由來,誕生在海耶克的辦公室。費雪出錢,糾集了幾個經濟學者,一兩個思想右翼、視共黨為威脅的退伍軍人,共襄大舉。費雪不是學者,他錢不夠,穿梭英美,發現美國農場養雞,用電力來孵蛋,一下子把生產力大為提高,他把美國的電力雞場搬回英國,經營雞禽生意,馬上發大財,令他更相信:資本主義的發達,不靠政府,靠創意與個人意志自由。有了錢就有搞作,十年後,費雪成立了英美第一個現代智庫「經濟事務學會」(The Institute of Economic Affairs),奉海耶克為宗師。此時,艾德禮政府已經建立了鞏固的公共醫療、公屋、綜援老人金等福利制度,工會在工黨政府卵翼下,開始壯大。費雪的這個智庫,心焦如焚,在各地舉辦論壇集會,強烈聲討。英國的主流輿論,視之如一群激進的瘋子。

但隨後工會不斷膨脹,以後的麥美倫、威爾遜、希斯相繼上台,早已無力收服。工會領袖可以直闖唐寧街,指導首相如何施政,不答應,就說「政府不尋求共識」,訴諸罷工。一九七五年,希斯倒台,原保守黨內閣的一名右翼政客約瑟夫(Keith Joseph),對希斯的無能深感不滿,經濟學會的幾個核心人物,包括費雪,卻又是約瑟夫的朋友。約瑟夫靈機一觸,要挽救保守黨,希斯一幫人全都要換掉,黨必須換血,政策向右轉,重新確立市場自由,以自由市場經濟,摧毀蘇聯早已派人滲透的英國工會。但要重新奪政,要有新面孔。約瑟夫本來可以問鼎反對黨黨魁之職,他左看右看,看中了年壯有為、同樣信奉自食其力的戴卓爾夫人,決定把這個女人扶上位。此時戴卓爾夫人並無自己的一套真正的政治信仰,經濟思想也沒有約瑟夫等人之右傾。如何對付工會,她一時也沒有主意,但出選首相,創造歷史,她絕對有興趣。約瑟夫把經濟學會這個智庫,交給戴夫人。智庫的人,與戴夫人一拍即合。戴夫人一九七五年當選為在野的保守黨領袖,把智庫的人接收過來。此時,剛從美國民主黨幫工回來的彭定康,加入了保守黨原有的研究部(Conservative Party Research Department),但戴夫人認為研究部多年以來並無建樹,遂另起爐灶,成立了新的保守黨政策組。


同是保守黨,彭定康一直不屬戴卓爾夫人的嫡系,甚至是保守黨內的左翼,最後在戴夫人當權後被調任處理人頭稅,把他往火坑裡推,面和心不和,戴夫人一九九○年黨內政變,彭定康倒戈反戴卓爾,這就是歷史淵源的另話了。戴卓爾在野四年,除了演說、競選,她的智庫有全英國、也是大西洋兩岸第一流的市場經濟學者,公開內把工會、外將蘇聯定為大敵。海耶克和右翼經濟學家,本來是一股邊緣勢力,源遠流長,水滴成川,最後得以借殼於戴卓爾夫人上市執政,展開一場革命。今天特首「選舉」的一名候選人,倒也是躊躇滿志。不錯,像一九七八年的英國工會,香港的地產霸權,也要對付的。但香港不是英國,香港地方小,並無理論專才,不論你如何口講Change,「變」不出當年戴卓爾夫人變成戴卓爾主義的那套路數。

戴卓爾夫人敢向工會宣戰,說得出,無論有幾多陣痛,血戰到底。請問,盛產投機分子、醒目香港仔的「中環」,出得了這種氣勢的人物嗎?我不相信。何況頂頭還有共產黨。戴卓爾夫人當年出山執政,是民選的。她說:「藥很苦,但對國家需要這帖藥。」這句對白,在電影裡有,但戴卓爾夫人的精神內涵,戲的編導不會跟你講。即使講了,買票看戲的八十後觀眾,也不明白。香港有許多喜歡模仿白人的西方:智庫、Spin-doctor、Change、形象、金句,英美新興的政治詞彙,香港的傳媒、官員、學者,像鸚鵡一樣,很快上口,但中國的香港,無論如何充「國際」,畢竟是秦始皇家天下基因的中國。如果這個民族能成功,一百年前早就成功了,不必在醬缸裡互相噬咬到今日。在一個反智的世代,可能有智囊,在阿公話事的社會,只有管轄黑白道的關公,並無公關。在無限亢奮的時刻,記住,要照一照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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