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老 貓 找 草 吃 的 時 候

國 際 金 融 海 嘯 ， 英 國 首 相 白 高 敦 斥 巨 資 注 入 負 債 的 銀 行 ， 忽 然 像 摩 西 一 樣 ， 手 杖 一指 ， 平 定 風 波 ， 變 成 一 夜 英 雄 ， 香 港 特 區 政 府 不 愧 叫 「 港 英 餘 孽 」 ， 立 即 跟 風 ， 宣布 為 銀 行 大 包 底 。 　 白 高 敦 本 來 是 工 黨 的 左 派 。 把 他 燒 成 灰 ， 骨 子 裡 的 基 因 都 崇 尚社 會 福 利 主 義 。 英 國 的 右 翼 輿 論 譴 責 白 高 敦 ： 今 天 英 國 投 資 銀 行 ， 像 美 國 一 樣 ， 搞成 這 個 爛 攤 子 ， 你 白 高 敦 過 去 十 年 不 是 財 政 大 臣 嗎 ？ 今 天 這 個 敗 局 ， 不 是 你 這 個 單眼 佬 一 手 有 份 促 成 的 嗎 ？ 不 錯 。 「 神 係 佢 ， 鬼 又 係 佢 」 ， 但 在 成 熟 的 政 治 環 境 裡， 「 以 今 日 之 我 ， 打 倒 昨 日 之 我 」 是 一 句 最 幼 稚 的 指 摘 。 工 黨 政 府 的 心 戰 室 對 外 解釋 ： 不 錯 ， 金 融 經 濟 泡 沫 是 白 高 敦 昨 天 當 財 相 時 形 成 的 ， 過 去 的 終 究 過 去 了 ， 今 天有 能 力 把 英 國 人 從 海 嘯 中 一 手 拯 救 出 來 的 ， 也 就 是 這 個 人 ， 沒 有 其 他 。 　 這 句 辯 論也 很 有 力 。 你 看 見 半 隻 空 杯 嗎 ？ 不 ， 請 你 注 視 那 半 杯 水 。 一 個 偉 大 的 政 治 家 必 然 是以 今 天 之 我 打 倒 昨 日 的 我 ， 因 為 潮 流 變 了 。 當 日 的 鄧 小 平 為 了 乞 求 華 國 鋒 放 他 出 山， 不 也 是 涕 淚 交 流 地 向 「 華 主 席 」 寫 了 一 封 保 證 書 ， 誓 言 自 己 復 出 後 ， 決 不 奪 權 ，永 遠 不 為 文 化 大 革 命 翻 案 、 尊 重 華 主 席 的 英 明 領 導 嗎 ？ 華 國 鋒 一 心 軟 ， 讓 鄧 小 平 官復 原 職 ， 鄧 小 平 馬 上 自 食 其 言 ， 不 但 把 華 國 鋒 廢 掉 ， 還 把 中 國 引 向 裙 帶 的 資 本 主 義。 今 天 現 實 的 中 國 人 ， 紛 紛 推 崇 「 鄧 公 」 扭 轉 乾 坤 的 豐 功 偉 績 。 言 而 無 信 ， 是 孔孟 傳 下 來 的 道 德 家 訓 ， 但 今 天 誰 還 會 聲 討 鄧 小 平 翻 雲 覆 雨 的 此 一 道 德 罪 狀 ？ 因 此 罵白 高 敦 轉 軚 變 臉 ， 是 不 懂 政 治 為 何 物 。 　 何 況 當 初 白 高 敦 做 財 相 ， 他 的 老 闆 是 貝 理雅 ， 貝 理 雅 跟 隨 布 殊 的 自 由 市 場 美 國 經 濟 ， 白 高 敦 並 無 選 擇 ， 也 只 有 抓 緊 貝 理 雅 的衫 尾 。 翻 看 八 十 年 代 白 高 敦 的 言 行 紀 錄 ， 他 是 工 黨 前 左 派 領 袖 甘 諾 克 的 信 徒 ， 言 論反 美 ， 經 濟 上 力 主 加 稅 派 錢 。 白 高 敦 本 人 真 正 的 信 仰 ， 是 市 場 干 預 的 左 派 理 論 ， 時機 成 熟 了 ， 他 就 走 出 衣 櫃 。 在 政 治 上 ， 這 種 躲 在 衣 櫃 裡 的 人 ， 看 今 天 在 立 法 會 ， 也有 不 敢 自 認 是 共 產 黨 的 ， 時 機 到 了 ， 他 要 你 跪 玻 璃 ， 也 決 不 會 寬 容 。 對 白 高 敦 之流 ， 也 不 必 深 責 他 昨 天 做 過 什 麼 。 政 治 也 是 一 個 大 市 場 ： 七 十 年 代 香 港 人 流 行 飲 啤酒 ， 看 過 鄧 光 榮 領 着 兩 條 狼 狗 ， 攀 山 越 嶺 ， 然 後 獨 自 喝 生 力 啤 酒 。 還 有 杜 平 借 電 視轉 播 的 「 好 波 」 ， 一 語 雙 關 ， 影 射 送 上 藍 妹 啤 酒 的 那 個 露 乳 溝 的 大 波 鬼 妹 。 七 十 年代 喝 啤 酒 流 行 ， 八 十 年 代 變 成 白 蘭 地 ， 九 十 年 代 之 後 ， 香 港 市 場 已 經 是 法 國 紅 酒 的世 界 。 如 果 你 是 酒 商 ， 三 十 年 來 棄 啤 酒 從 白 蘭 地 ， 最 後 又 大 箱 大 箱 進 法 國 紅 酒 了 ，閣 下 絕 對 沒 有 道 德 的 錯 誤 ， 只 有 順 應 潮 流 眼 光 的 正 確 。 　 何 況 白 高 敦 的 基 本 信 仰 未變 ： 不 論 放 任 還 是 干 預 市 場 ， 白 高 敦 跟 戴 卓 爾 夫 人 一 樣 ， 都 崇 尚 寬 容 、 言 論 自 由 、議 會 民 主 ， 他 不 是 波 爾 布 特 或 史 達 林 。 　 英 國 人 的 政 治 ， 不 要 忘 記 ， 市 場 經 濟 的 右派 阿 當 史 密 斯 和 計 劃 經 濟 的 老 左 馬 克 思 ， 都 在 英 國 的 國 土 上 寫 成 他 們 的 巨 著 。 沒 有一 片 自 由 開 放 的 土 地 ， 英 國 人 也 不 會 兼 容 並 包 的 收 羅 兩 種 互 為 矛 盾 左 右 搏 擊 的 兵 器。 論 馬 克 思 的 道 理 ， 蘇 聯 和 中 國 人 學 的 都 是 二 三 手 ， 英 國 的 社 會 學 家 深 諳 馬 克 斯 和海 耶 克 的 真 傳 ， 才 是 第 一 手 。 白 高 敦 救 得 了 股 ， 救 不 了 經 濟 ， 像 治 療 擴 散 的 癌 症， 注 資 銀 行 ， 干 預 市 場 就 像 化 療 。 化 療 會 殺 死 癌 細 胞 ， 同 時 也 會 破 壞 白 血 球 的 免 疫力 。 英 國 政 府 向 銀 行 注 資 幾 百 億 英 鎊 ， 加 稅 無 可 避 免 。 英 國 不 能 像 美 國 一 樣 ， 胡 亂印 銀 紙 ， 一 旦 加 稅 ， 購 買 力 下 降 ， 經 濟 蕭 條 ， 歐 洲 跟 風 ， 也 必 然 走 上 這 條 舊 路 。 　不 化 療 ， 只 有 死 路 一 條 。 如 果 我 是 白 高 敦 ， 英 勇 地 表 演 完 這 一 手 ， 馬 上 宣 布 大 選 。在 野 的 保 守 黨 無 端 被 殺 了 一 記 回 馬 槍 ， 陷 於 尷 尬 的 境 地 ： 既 不 敢 反 對 白 高 敦 入 市 ，但 也 無 法 贊 成 — — 保 守 黨 是 自 由 市 場 經 濟 的 守 護 人 ， 一 旦 贊 同 白 高 敦 入 市 ， 無 疑 自廢 武 功 ， 不 但 會 氣 死 患 了 老 人 痴 呆 症 的 戴 卓 爾 夫 人 ， 自 己 上 台 回 朝 也 沒 有 了 依 據 。　 但 令 人 保 持 一 絲 樂 觀 的 是 ： 二 ○ ○ 八 年 的 世 界 ， 畢 竟 不 同 七 十 年 代 。 白 高 敦 心 知國 營 經 濟 的 禍 害 ， 政 府 介 入 適 可 而 止 。 但 政 府 的 干 預 就 像 男 人 跟 女 人 上 床 ， 慾 火 焚身 ， 一 旦 脫 了 衣 服 ， 開 始 愛 撫 ， 那 有 收 掣 回 頭 之 理 。 何 況 今 天 的 銀 行 業 ， 不 是 七十 年 代 的 國 家 的 英 國 航 空 公 司 和 鐵 路 ， 以 英 國 注 資 二 百 億 英 鎊 入 股 的 皇 家 蘇 格 蘭 銀行 為 例 ， 「 皇 蘇 」 三 年 前 ， 曾 以 三 十 億 美 元 購 入 了 中 國 銀 行 百 分 之 五 的 股 份 。 三 年後 ， 股 價 已 經 漲 到 一 百 億 美 元 了 。 　 換 言 之 ， 白 高 敦 「 除 笨 有 精 」 ， 除 了 賬 面 賺 了七 十 億 美 金 ， 英 國 政 府 、 納 稅 人 、 英 女 皇 ， 還 陰 差 陽 錯 地 控 有 百 分 之 五 的 中 國 國 家銀 行 ， 成 為 中 國 人 的 銀 行 的 一 位 股 東 。 　 皇 家 蘇 格 蘭 銀 行 可 以 馬 上 賣 掉 中 銀 的 股 份， 讓 納 稅 人 分 錢 ， 以 免 中 方 的 壞 績 將 來 「 爆 煲 」 了 ， 自 己 也 損 手 ， 也 可 以 繼 續 持 有， 對 中 國 未 來 的 國 家 投 資 金 融 策 略 ， 也 瞭 如 指 掌 ， 也 有 一 點 發 言 權 。 　 七 十 年 代 英國 工 黨 政 府 的 國 有 化 ， 不 像 今 天 ， 那 時 還 沒 有 電 腦 網 絡 ， 沒 有 「 地 球 一 體 化 」 這 回事 。 同 理 ， 五 十 年 代 的 佛 利 民 ， 也 沒 有 預 見 今 天 國 際 金 融 和 資 本 企 業 的 滲 透 共 生 。買 入 皇 家 蘇 格 蘭 銀 行 ， 同 時 也 控 有 中 銀 股 份 ， 其 中 有 微 妙 的 蝴 蝶 效 應 鏈 。 中 國 買 歐美 的 資 產 ， 虧 本 多 ， 賺 錢 少 ， 不 是 白 高 敦 的 國 有 化 ， 很 少 人 知 道 原 來 英 國 人 佔 了 中國 的 便 宜 。 這 就 是 自 由 市 場 理 論 不 應 該 成 為 教 條 的 理 由 。 西 方 資 本 主 義 制 度 正 在經 歷 一 場 偉 大 的 自 我 調 整 ， 右 中 有 左 ， 左 裡 是 右 ， 一 九 七 八 年 ， 老 鄧 宣 布 「 改 革 開放 」 ， 共 產 黨 走 上 自 由 經 濟 之 路 ， 個 體 戶 、 鄉 鎮 企 業 ， 不 也 是 同 樣 的 石 破 天 驚 ？ 今天 的 華 爾 街 和 倫 敦 ， 不 需 要 鄧 小 平 ， 市 場 自 己 修 正 ， 就 像 一 隻 病 貓 ， 牠 自 己 會 往 山上 跑 ， 找 尋 青 草 吃 。 貓 也 有 吃 草 的 ？ 有 ， 牠 為 自 己 治 病 。 這 個 世 界 多 神 奇 ？ 資 本 主義 不 會 垮 的 ， 我 投 它 一 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