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October 08, 2008

在 一 杯 紅 酒 上 遊 河 內

九 月 底 來 到 河 內 , 剛 好 雨 季 , 香 港 的 颱 風 在 廣 西 登 陸 , 風 尾 也 掃 到 北 越 , 灑 來 一 陣清 雨 。   河 內 是 一 個 很 可 愛 的 城 市 : 明 朝 的 中 國 , 成 為 越 南 文 化 最 深 的 一 層 ; 殖 民地 的 法 國 風 情 是 第 二 層 ; 胡 志 明 的 蘇 共 影 響 是 第 三 層 。 美 國 的 資 金 還 沒 進 來 , 河 內沒 有 麥 當 勞 和 家 鄉 雞 , 最 新 的 第 四 層 尚 未 成 形 。 一 個 城 市 集 中 了 三 大 年 代 , 東 亞 除了 越 南 , 沒 有 多 少 個 。 這 次 來 河 內 , 隔 了 五 年 , 在 所 謂 經 濟 改 革 之 下 , 市 容 又 有了 變 化 。 上 一 次 抵 達 河 內 機 場 , 一 切 都 簡 陋 , 像 前 蘇 聯 鐵 幕 國 家 一 樣 , 移 民 局 關 卡的 櫃 枱 上 , 放 着 一 頂 公 安 的 土 黃 色 圓 帽 , 以 示 這 裡 是 「 誰 話 事 」 。 這 次 重 臨 , 那 頂帽 子 收 起 來 了 , 移 民 官 臉 上 多 了 一 絲 笑 容 。   在 河 內 找 美 食 , 第 一 流 的 越 南 菜 和 法國 菜 都 不 缺 。 吃 越 南 菜 首 選 當 然 是 阮 大 鶴 街 的 兄 弟 咖 啡 館 。 一 家 廣 州 西 關 的 舊 房 子, 門 口 有 一 道 竹 簾 — — 越 南 人 用 竹 簾 子 , 用 得 特 別 秀 美 , 還 記 得 電 影 《 情 人 》 裡 的一 場 床 上 戲 ? 窗 外 是 小 販 喧 鬧 的 大 街 , 只 隔 着 一 道 密 密 的 竹 簾 子 , 陽 光 透 進 來 , 金黃 色 的 一 條 條 , 曬 在 男 主 角 一 起 一 落 的 黑 黃 屁 股 上 — — 兄 弟 咖 啡 館 侍 奉 越 菜 自 助 餐, 沒 有 冷 氣 , 後 面 的 一 座 院 子 很 涼 快 , 女 侍 應 坐 着 生 滾 越 南 河 粉 , 牛 肉 新 鮮 , 還 有烤 炙 的 豬 頸 肉 , 襯 着 不 放 味 精 不 同 的 香 料 湯 底 , 可 連 煮 四 、 五 碗 。 還 有 還 劍 湖 邊 的一 家 , 春 卷 也 很 精 緻 。 上 一 次 去 , 像 文 化 大 革 命 前 杭 州 西 湖 邊 的 樓 外 樓 一 樣 , 氣 氛安 靜 , 像 只 為 「 外 賓 」 開 放 , 現 在 像 香 港 的 彌 敦 道 。 河 內 的 舊 城 區 也 一 樣 , 幾 年 前只 有 賣 蔬 菜 的 小 攤 販 , 現 在 全 是 鞋 鋪 、 T恤 牛 仔 褲 和 廉 價 玩 具 的 廟 街 店 , 像 一 九 七九 年 「 改 革 」 初 期 的 大 陸 。 市 容 花 花 綠 綠 , 相 當 惡 俗 , 還 是 胡 志 明 伯 伯 統 治 的 年 代純 樸 得 多 。 越 南 和 中 國 都 在 講 「 改 革 」 , 這 個 名 詞 很 奇 怪 。 從 來 沒 有 聽 說 過 美 國的 共 和 黨 政 府 下 台 了 , 民 主 黨 總 統 如 克 林 頓 執 政 , 就 要 「 改 革 」 的 。 貝 理 雅 上 台 ,也 沒 有 說 要 推 行 什 麼 「 改 革 」 , 但 十 年 下 來 , 英 國 的 房 地 產 增 長 了 三 、 四 倍 。 共 產主 義 不 是 人 類 社 會 的 最 高 境 界 嗎 ? 從 來 未 聞 天 堂 是 要 「 改 革 」 的 。 既 要 「 改 革 」 ,那 麼 當 初 的 「 解 放 」 又 是 什 麼 意 思 ? 河 內 街 頭 到 處 都 是 胡 志 明 的 肖 像 , 就 是 這 個 老頭 子 天 真 的 笑 容 , 誤 盡 了 三 十 年 的 蒼 生 。   因 為 今 日 越 南 要 走 資 本 主 義 道 路 了 。 越南 的 法 國 菜 復 辟 , 在 歌 劇 院 大 街 的 蘇 菲 大 都 會 酒 店 , 像 新 加 坡 的 萊 佛 士 一 樣 , 但 蘇菲 對 面 的 新 聞 俱 樂 部 , 價 錢 不 太 貴 , 法 國 菜 卻 很 正 宗 。 頭 盤 的 鵝 肝 , 除 了 甘 鮮 , 還吃 得 出 三 十 年 代 紅 河 平 原 的 一 縷 夕 陽 紅 。 越 南 的 法 國 菜 與 本 地 特 色 結 合 , 有 一 道 炸豆 腐 配 蘆 筍 , 牛 排 也 煎 得 軟 腴 萬 分 。 座 椅 柚 木 製 成 , 椅 背 有 一 塊 藤 織 , 嵌 在 木 框 之中 , 還 有 一 塊 軟 墊 子 , 甚 有 英 國 殖 民 地 小 說 家 毛 姆 風 味 — — 這 就 對 了 嘛 。 法 國 殖 民地 時 代 是 品 味 的 頂 峰 , 越 南 人 知 道 自 己 的 「 革 命 」 走 錯 了 , 繞 了 投 奔 怒 海 的 一 個 大圈 子 , 又 回 到 理 性 和 常 識 上 來 , 承 認 了 法 國 人 的 優 越 , 越 共 政 府 在 這 一 點 上 , 比 香港 的 特 區 政 府 高 明 , 值 得 一 讚 。 越 南 人 品 性 沉 默 陰 柔 , 同 屬 亞 洲 小 農 共 產 國 家 ,越 南 的 農 民 人 口 教 養 基 礎 不 壞 , 大 街 上 無 人 隨 地 吐 痰 , 或 許 是 上 世 紀 法 國 殖 民 地 管治 年 代 的 功 勞 。 越 南 人 講 話 也 不 喧 嘩 , 店 員 和 侍 應 一 副 腼 腆 謙 厚 的 神 情 , 但 又 不 如泰 國 人 之 欣 樂 。 一 個 國 家 , 作 了 一 個 錯 誤 的 歷 史 抉 擇 , 在 心 頭 留 下 創 傷 , 在 他 們 的臉 上 , 有 一 絲 掩 蓋 不 住 的 憂 戚 。   香 港 人 在 珠 三 角 設 廠 , 近 年 因 大 陸 成 本 高 漲 , 都說 要 搬 去 越 南 , 然 而 談 何 容 易 , 越 南 是 一 個 根 深 蒂 固 的 農 業 國 , 人 口 的 勞 工 本 質 就是 世 代 的 耕 田 , 越 南 鄉 下 的 物 產 豐 富 , 當 一 個 農 民 , 並 無 轉 型 為 工 業 人 口 的 誘 因 。越 南 人 並 不 貪 婪 , 河 內 的 西 湖 邊 開 有 許 多 茶 寮 , 坊 眾 平 時 一 茶 一 點 心 , 閒 話 家 常 ,傍 晚 就 在 行 人 路 上 搧 扇 子 話 家 常 。 管 治 亞 洲 的 小 農 社 會 , 最 容 易 了 , 他 們 只 求 溫 飽, 做 人 的 要 求 極 低 , 只 要 對 他 們 好 一 點 , 就 會 感 恩 戴 德 。 法 國 殖 民 地 時 期 , 管 治 太過 殘 酷 , 把 開 「 讀 書 會 」 讀 馬 克 思 理 論 的 知 識 分 子 投 進 監 獄 餵 老 鼠 , 動 不 動 就 推 上斷 頭 台 , 如 果 換 了 英 國 , 懷 柔 一 點 , 就 不 會 逼 出 來 一 個 胡 志 明 。 香 港 太 平 盛 世 一 百五 十 年 , 何 曾 有 人 想 推 翻 過 英 女 王 管 治 ? 一 九 六 七 年 「 文 革 」 瘋 狂 的 一 場 暴 動 , 神憎 鬼 厭 , 今 日 已 經 成 為 官 方 承 認 的 「 錯 誤 」 了 , 可 見 法 國 人 會 歎 世 界 , 但 論 政 治 藝術 , 還 是 英 國 人 高 一 班 。 越 南 政 府 想 改 革 經 濟 , 千 萬 不 要 學 中 國 的 「 工 業 化 」 。越 南 山 明 水 秀 , 風 景 艷 絕 印 支 半 島 , 何 必 搞 成 河 川 流 毒 、 天 空 飄 塵 的 污 染 國 ? 越 南的 出 路 是 學 泰 國 , 保 持 豐 富 的 農 業 物 產 , 千 萬 不 要 把 好 好 的 稻 田 用 水 泥 填 平 , 「 發展 」 什 麼 房 地 產 , 保 持 陶 淵 明 風 格 的 田 園 之 心 , 就 會 吸 引 歐 美 日 本 的 遊 客 。 越 南 的古 蹟 保 存 不 錯 , 因 為 胡 志 明 不 是 破 壞 自 己 的 傳 統 文 化 的 人 魔 , 胡 伯 伯 割 據 北 越 為 王, 從 來 沒 有 搞 過 什 麼 「 文 化 大 革 命 」 。 河 內 的 孔 廟 , 是 美 國 的 轟 炸 機 炸 塌 一 半 的 ,胡 志 明 沒 有 派 人 拆 掉 。   越 南 人 的 心 靈 , 沒 有 墮 落 到 無 可 救 藥 的 程 度 。 在 多 風 的 夏夜 , 在 法 國 舊 房 子 的 陽 台 上 , 我 遠 眺 着 河 內 的 千 簷 萬 瓦 , 喝 着 一 杯 普 通 的 紅 酒 , 心懷 樂 觀 , 歡 趣 無 限 , 我 覺 得 安 南 這 個 國 家 很 親 切 , 只 因 為 頭 一 次 錯 誤 模 仿 了 蘇 聯 ,而 且 只 要 不 要 再 一 次 學 壞 師 , 還 是 大 有 希 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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