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October 15, 2008

神 遊 在 一 杯 越 南 咖 啡

香 港 旅 行 團 遊 越 南 , 定 位 有 點 尷 尬 : 越 南 的 物 價 便 宜 , 但 越 南 菜 不 及 泰 國 之 性 感 豐美 。   越 南 人 性 情 平 和 , 但 由 於 受 過 越 戰 創 傷 , 今 天 越 南 的 侍 應 服 務 , 在 溫 婉 之 際還 是 帶 有 一 絲 哀 悲 。   比 起 一 水 之 隔 的 泰 國 , 泰 國 人 雙 手 合 十 , 招 待 賓 客 , 那 股 心頭 的 快 樂 和 謙 卑 是 純 真 的 。 在 歷 史 上 泰 國 保 持 高 度 獨 立 , 沒 有 受 過 蘇 聯 史 達 林 共 產革 命 輸 出 的 污 染 , 今 天 遊 印 支 半 島 這 兩 個 國 家 , 立 即 就 分 辨 出 泰 國 人 的 幸 運 和 越 南人 的 淒 涼 。 越 南 菜 也 是 港 人 所 好 。 春 卷 、 魚 露 、 牛 肉 河 粉 , 還 有 一 種 叫 做 越 南 檬的 麵 食 , 略 嫌 變 化 不 足 。 但 如 果 用 料 新 鮮 , 不 難 成 為 在 泰 國 咖 喱 以 外 一 道 清 涼 的 選擇 。 越 南 崇 尚 精 緻 , 沒 有 一 份 巧 手 匠 心 , 單 是 一 條 玲 瓏 的 春 卷 , 就 包 出 香 鮮 四 溢 的一 手 湄 公 河 畔 芭 蕉 葉 和 清 風 吹 拌 成 的 風 味 。 香 港 人 遊 越 南 , 不 及 去 泰 國 之 熱 瘋 , 還是 帶 着 一 點 懷 疑 的 試 探 , 不 足 為 奇 。   其 實 越 南 比 起 泰 國 , 移 步 換 景 , 有 更 豐 富 的層 次 。 南 越 由 美 國 參 與 管 治 過 , 比 較 熱 鬧 開 放 , 北 越 曾 是 胡 志 明 的 地 盤 , 較 為 保 守古 肅 。 今 天 到 西 貢 — — 我 堅 持 叫 西 貢 而 不 是 什 麼 胡 志 明 市 , 因 為 西 貢 這 個 名 字 有 一幅 落 日 稻 田 的 優 美 圖 畫 , 我 相 信 越 南 政 府 遲 早 撥 亂 反 正 , 會 把 名 字 改 回 來 的 — — 就有 點 像 六 十 年 代 灣 仔 酒 吧 的 駱 克 道 。 沒 有 辦 法 , 美 國 人 留 駐 過 的 地 方 , 都 會 留 下 一陣 庸 俗 的 體 味 , 相 反 河 內 未 經 此 一 「 增 值 」 , 反 而 留 下 法 國 殖 民 地 時 代 一 縷 深 遠 的風 情 , 這 是 我 較 喜 歡 北 越 的 原 因 。 然 而 遊 河 內 的 許 多 地 方 , 就 發 現 一 九 五 四 年 法國 撤 退 之 後 的 越 共 那 一 層 有 很 多 問 題 。 河 內 市 中 心 的 戰 爭 博 物 館 , 炫 耀 「 越 南 人 民」 抗 擊 所 謂 美 國 侵 略 者 的 戰 績 。 幾 架 美 機 的 殘 骸 堆 放 在 露 天 空 地 。 日 曬 雨 淋 , 這 不是 對 待 文 物 應 有 的 態 度 吧 ? 還 是 越 共 政 府 把 這 些 四 十 年 前 的 美 機 當 做 垃 圾 , 不 必 珍惜 ?   近 看 其 展 覽 說 明 , 就 有 點 像 看 笑 話 了 : 在 美 機 殘 骸 前 , 有 幾 行 英 文 , 透 露 自一 九 六 四 年 至 一 九 七 三 年 之 間 , 北 越 共 擊 落 了 四 千 六 百 多 架 美 機 。 短 短 九 年 , 打 下四 千 多 架 , 即 平 均 一 天 打 下 兩 架 ? 越 南 一 年 有 六 個 月 是 雨 季 , 此 一 數 字 明 顯 帶 有 「打 飛 機 」 的 性 幻 想 成 分 , 今 天 已 經 是 二 十 一 世 紀 , 連 大 陸 政 府 也 聲 稱 「 實 事 求 是 」, 否 定 大 躍 進 畝 產 萬 斤 的 神 話 了 。 越 南 政 府 在 這 些 小 地 方 上 , 還 有 一 點 董 建 華 八 萬五 式 的 假 大 空 殘 餘 , 令 人 有 點 遺 憾 。 不 論 戰 爭 博 物 館 還 是 胡 志 明 的 革 命 紀 念 館 ,相 當 有 趣 的 是 : 越 南 政 府 對 於 中 共 三 十 年 的 援 助 , 隻 字 不 提 。 走 進 越 共 政 府 檢 閱 歷史 的 長 廊 , 你 會 以 為 越 共 抗 擊 法 國 、 與 美 軍 打 仗 , 全 是 胡 志 明 及 其 一 夥 將 領 的 功 勞, 與 中 共 無 關 。 不 是 講 國 際 主 義 的 兄 弟 情 義 嗎 ? 在 對 待 歷 史 的 時 候 , 原 來 本 性 相 當反 骨 。   八 十 年 代 我 在 阿 爾 巴 尼 亞 參 觀 其 共 黨 領 袖 霍 查 的 故 居 , 早 就 發 現 這 一 點 :中 國 幾 十 年 來 不 但 是 阿 爾 巴 尼 亞 最 夠 義 氣 的 盟 友 , 簡 直 是 再 生 父 母 : 大 米 、 槍 炮 、卡 車 不 斷 輸 送 , 但 在 阿 爾 巴 尼 亞 的 革 命 歷 史 紀 念 館 裡 , 沒 有 「 中 國 」 這 個 名 詞 , 真令 人 心 神 折 服 。   胡 志 明 的 陵 墓 正 在 修 建 , 為 期 半 年 。 胡 陵 前 面 有 一 個 類 似 天 安 門的 廣 場 , 越 軍 守 兵 穿 着 草 綠 色 的 軍 服 , 恍 如 時 光 倒 流 , 回 到 一 九 七 八 年 的 小 北 京 。  胡 志 明 的 陵 墓 毫 無 建 築 風 格 可 言 , 只 是 幾 條 灰 色 的 方 形 石 柱 , 與 毛 澤 東 紀 念 堂 模樣 一 致 。 史 達 林 式 的 建 築 , 窒 息 了 人 的 創 意 和 想 像 , 追 崇 宏 大 , 把 建 築 搞 成 一 座 壓迫 的 圖 騰 , 令 人 看 來 心 裡 不 舒 服 。 在 美 國 華 盛 頓 , 看 見 白 宮 和 國 會 山 莊 , 巍 峨 之間 , 氣 勢 開 放 , 師 承 古 羅 馬 的 圓 拱 和 廊 柱 , 文 明 的 高 下 , 一 目 了 然 。   胡 志 明 故 居最 為 引 人 入 勝 , 是 設 在 前 法 國 總 督 府 , 總 督 府 是 一 座 熱 帶 園 林 , 自 奠 邊 府 一 役 , 法國 敗 退 , 胡 志 明 就 住 進 了 越 南 的 法 國 總 督 府 了 — — 看 , 連 胡 志 明 那 麼 勤 儉 老 實 的 愛國 者 , 也 不 避 嫌 , 不 怕 前 法 國 總 督 留 下 兩 條 眼 鏡 蛇 , 藏 在 天 花 板 。 香 港 的 老 董 「 登基 」 之 後 , 還 扭 扭 捏 捏 地 住 在 嘉 慧 園 , 藉 口 港 督 府 內 有 英 國 人 布 下 的 占 士 邦 機 關 ,不 肯 遷 入 港 督 府 , 不 是 婆 媽 作 狀 得 令 人 發 笑 嗎 ?   故 居 的 導 遊 同 志 說 : 胡 伯 伯 生 前甚 為 勤 儉 , 一 生 獨 身 , 不 近 女 色 , 他 不 肯 搬 進 總 督 的 正 官 邸 , 選 擇 了 一 間 偏 小 的 工人 房 , 住 了 兩 年 , 侍 從 眼 看 不 忍 , 把 外 賓 貢 送 的 一 批 靚 柚 木 , 在 園 中 另 搭 了 一 座 涼快 的 別 墅 , 請 胡 主 席 過 去 住 。   胡 志 明 看 見 了 , 像 周 恩 來 一 樣 , 黑 起 臉 來 斥 責 手 下, 為 什 麼 如 此 浪 費 ? 半 推 半 就 之 下 , 還 是 搬 進 去 了 。 胡 志 明 最 後 死 在 那 座 木 屋 裡 。我 在 周 圍 一 看 , 發 現 木 屋 後 有 一 個 饅 頭 般 的 小 山 丘 , 看 上 去 似 一 座 墳 場 。 風 水 如 此惡 劣 , 怪 不 得 早 死 。 胡 伯 伯 垂 危 之 際 , 中 國 的 周 恩 來 派 去 一 隊 醫 療 隊 , 醫 生 有 什 麼用 ? 那 時 的 胡 伯 伯 需 要 的 是 像 陳 振 聰 或 蘇 民 峰 一 樣 功 力 的 風 水 師 。 胡 志 明 死 時 七十 出 頭 , 一 天 抽 三 包 煙 , 他 是 聽 到 北 越 軍 與 美 軍 戰 鬥 失 利 時 氣 死 的 。 逝 世 時 的 一 張木 床 和 竹 蓆 子 , 還 安 放 完 好 。 我 看 了 心 中 嘆 一 口 氣 : 今 天 的 美 國 的 麥 當 勞 和 家 鄉 雞, 不 就 已 經 在 西 貢 重 新 登 陸 了 嗎 ? 當 初 一 場 所 謂 民 族 獨 立 的 血 戰 , 死 人 千 萬 , 所 為何 來 ? 今 日 的 越 南 , 還 是 要 向 西 方 「 開 放 」 , 早 知 如 此 , 何 必 當 初 ? 河 內 今 日 旅 遊的 賣 點 , 還 是 法 國 人 留 下 的 歌 劇 院 和 蘇 菲 大 都 會 酒 店 。 半 世 紀 過 去 , 只 有 無 辜 和 愚昧 的 人 民 , 成 為 這 場 血 腥 的 黑 色 喜 劇 的 陪 葬 品 。   故 居 小 賣 部 出 售 胡 志 明 的 肖 像 ;從 相 學 上 , 胡 志 明 是 一 個 好 人 , 慈 眉 善 目 , 終 生 不 娶 , 不 像 甘 地 , 老 來 還 摟 着 兩 個處 女 在 床 上 暖 身 , 胡 志 明 道 德 上 沒 有 什 麼 污 點 , 像 香 港 的 司 徒 華 。 然 而 , 在 革 命 中富 有 理 想 的 第 一 代 , 付 出 辛 勤 的 心 血 , 像 富 豪 一 樣 , 也 守 不 過 三 世 , 接 班 的 人 不 是腐 敗 邪 惡 就 是 庸 碌 無 能 。 革 命 雖 然 浪 漫 , 始 終 敵 不 過 陰 暗 的 人 性 。   在 越 南 河 內 ,除 了 美 食 , 還 激 發 許 多 沉 思 。 我 在 河 內 天 主 教 堂 外 的 巴 黎 咖 啡 店 , 叫 了 一 杯 越 南 咖啡 。 店 子 的 格 調 , 與 《 色 , 戒 》 裡 王 佳 芝 獨 坐 的 那 家 舊 上 海 凱 斯 令 咖 啡 店 一 樣 。 陽光 射 進 來 , 像 鵝 絨 黃 一 樣 暖 和 , 不 知 人 間 何 世 , 此 樂 何 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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