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November 06, 2011

絕代詩人

2011年11月06日

余光中的現代詩,是可以背誦的,像「人到中年切莫在風裏回顧,一天星斗對滿地江湖」。又或者:「曾經湖大似海,芝加哥在空中,多少蜃樓矗多少海市,玻璃多冷鋼鐵多無情」,這類句子,一宜在秋天讀;二宜在年紀成熟後的秋天讀;三宜在成熟的秋季,在美國東岸開車,從密歇根湖開到芝加哥的旅途上讀。
余光中的詩,最好的時期( Vintage Period),應該是七十年代初美國講學回來,剛到香港的那十年。他在新大陸目睹反越戰的搖滾激情,經歷保釣、中華民國逐出聯合國,極左瘋狂,香港的言論自由和殖民地的寬容,也就是余光中他最「得罪人」的十年。
因為四周的紅眼症,加上余光中說:「他以中國的名字為榮,有一天,中國也將以他的名字」,又說:「在西敏寺訂了一個位」,都令人覺得他「狂妄」─但是李白說:「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不也狂妄?現代的中國人,不容飆狂性格之士,大多數平庸,看見有突出來的沙丘,就很不舒服。
在中國人社會,「得罪人」是分秒間的尋常事。譬如:如果我說:「余光中的成就比杜甫高」,雖然是本人真實的感受,但我自己「得罪人」不算,也幫他老人家得罪了許多人。
但這是事實呀。金庸小說有評點本,評點不怎麼樣,如果金聖嘆再生,也會選編一冊 My Favourite Yu Kwang-chung,像彭定康在香港電台英文台選取他喜愛的古典音樂逐一評介一樣,精選余光中六十首。譬如,余先生的「三生石」,寫他與太太老來的情感,可以與愛爾蘭詩人葉慈( W.B. Yeats)的「當我老態龍鍾」( When I am Old)並讀,此中得人性情愛的共相,也有東西文化的殊相,這份文學批評的試卷,是一定要做的。
我們這一代,雖生在殖民地,幸得中華民國的文林采風的薰陶,余光中就是真正的中國。國人交霉運,美好的事物都無緣長久擁有,文字、風格、品味,一代代的劣幣驅逐良幣,余光中的詩勢成絕唱,因為從此, GDP、 LV和腳底按摩的一個卡拉 OK民族,不配再擁有詩。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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