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07, 2011

陶傑:巴士上的小流氓

2011年11月07日

我叫金莉,上海人,很普通的名字吧?陶先生,你既然叫我講我的往事,你是香港我喜愛的寫作人,別人問我,我不會講,對你呢?不知何故,我總覺得你很面善,不知在哪裏見過,好的,我告訴你。我上中三那年—是哪年呢?年齡是女人的祕密,只知道那時候靜安區的街頭已經不再掛滿紅旗了,牆上髹的紅色大字磨損而色褪,許多巨幅畫像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不是這裏缺個角,就是那裏多個破洞,都來不及清理,我母親第一次幫我做了一條白底的碎花裙子,在陽光底下,顯得比一張白紙還耀眼。
我讀的那家女校位於淮海路,以前是美國傳教士開的,音樂室裏保留了木地板,體育室的角落裏有幾道暗黑的血印。工人忘了塗掉,許多年前,聽說過去在這裏開過鬥爭大會,很多老師都挨過打,似乎還死過人。鬥爭些甚麼?我不明白,也不想知道,只知道從家走到學校,要一個多小時,只好搭巴士,早上繁忙時間人多,母親叮囑我,小心男人毛手毛腳,佔女孩子便宜。
我反問:甚麼叫佔便宜?男人會做些甚麼?她又支吾其詞。其實我根本沒有想過,父母老早離了婚,我隨母親跟外婆一起住,家裏沒有男人,洗完澡我經常光脫脫跳到客廳裏擦乾身體,直到有一天,她們倆都發現我要戴胸圍了,才開始這樣告誡我。
偏巧那天早上,熱得沒有一絲風,巴士擠滿了人,我幾乎踮不着地,巴士一開動,所有人都往前一猛晃,一個男孩子衝到我的面前,跟我緊緊貼在一起。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跟異性如此靠近過,這位少男,跟我一般年紀,襯衫口袋上別着白色校徽,正是隔壁的那所中學。
「對不起,」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我鼓足勇氣看他一眼,見到他臉龐蒼白清瘦,眼睛黑亮深陷,正直直地望着我,我趕緊低頭。但是車廂裏熱得像烤爐,身體緊貼在一起,不但覺得到他的心跳,似乎他的汗水,也漸漸滲到我的肌膚上來。我低着頭繼續偷望,他那件白襯衫已濕透,底下是一件薄得跟紙片一樣的背心,隱隱還見到乳頭微微突起,我不敢呼吸,車身又一搖晃,我失去平衡,他伸手一扶,恰將我整個人攬到了懷裏。
我忍不住低喊了一聲,下巴正好抵在他的胸膛上,嘴唇觸碰到了一絲微鹹而青春的汗氣,他的臉一陣通紅,額前有幾綹頭髮沒有修剪,搭在眼簾上,顯得一張臉的輪廓,愈像雕刻出來般俊美。正在此時,車廂另一頭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你作死呀,做甚麼,不要面孔!」車裏立刻七嘴八舌起來,一個男人高聲爭辯,「哎,你講講清楚,誰不要臉?」女人怒道:「他剛才在我背後拿那東西頂我,諾,還要不認,他那裏都硬了!」
只聽那個男人暴喝了幾句髒話罵回去,我聽了從來也不曾聽見的骯髒東西,心裏只覺得十分害怕。突然,我感到小腹底下一陣熾熱,眼角瞥見這個男孩子的手,在硬梆梆的兩腿之間……我嚇得幾乎昏了,「你--」我沒有力氣講完,他一手扣住了我的手腕,「噓--你不要出聲,我求求你。」
「救命呀!」我終於嚇得哭了起來,人群的騷動湧了過來,有人問:「小妹妹,出了甚麼事?」我掩着臉:「這裏有個流氓!」這時候車子似乎停了,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像捉扒手般抓緊他的手臂,他掙扎着脫開,推開人群衝了下車,正好車上還有兩個女學生,是我同校另一個班級的,其中一個高大的女學生拉着我,「同學,你不要怕,有我們幫你,把這個下作的流氓送到公安局去。」
另一個,向那個男孩子追了上去:「站住,你不要跑!」
(七之一)

電郵:mcwriter@sharpdaily.com.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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