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分 一 世 紀 星 空 歌 神 祭

2005年12月15日

十 二 月 八 日 ， 是 披 頭 四 歌 星 約 翰 連 儂 被 槍 殺 二 十 五 周 年 。
　　
　　四 分 一 世 紀 過 去 了 ， 約 翰 連 儂 之 死 ， 重 於 泰 山 ， 分 量 一 點 也 沒 有 減 少 ， 因 為 在 人 類 五 千 年 的 音 樂 史 上 ， 只 有 約 翰 連 儂 ， 才 是 貨 真 價 實 的 「 歌 神 」 。
　　
　　約 翰 連 儂 的 首 本 名 曲 《 Imagine 》 ： 「 想 想 ， 如 果 根 本 沒 天 堂 ， 試 試 那 樣 想 是 如 此 的 容 易 ， 在 人 的 腳 下 沒 有 地 獄 ， 頭 上 只 有 青 天 。 想 想 所 有 的 人 ， 為 了 今 天 活 着 。 想 想 ， 這 世 界 沒 有 財 物 ， 不 知 你 能 不 能 ？ 沒 有 貪 婪 ， 沒 有 飢 餓 ， 四 海 之 內 都 是 兄 弟 ， 世 界 人 人 共 享 。 想 想 ， 根 本 沒 有 國 家 。 想 一 想 並 不 難 ： 沒 有 值 得 為 此 而 死 ， 為 了 這 般 殺 人 。 想 想 這 世 上 沒 有 宗 教 ， 人 人 生 活 和 平 。 你 或 會 說 我 在 做 夢 ， 但 我 不 是 唯 一 的 夢 中 人 ， 希 望 有 一 天 你 也 跟 我 一 起 做 這 個 夢 ， 讓 天 下 成 為 一 家 。 」
　　
　　約 翰 連 儂 的 這 首 歌 ， 超 越 了 所 有 的 國 歌 ， 如 果 有 一 首 「 地 球 曲 」 ， 代 表 世 界 六 十 億 人 類 ， 在 宇 宙 中 向 其 他 有 智 慧 的 星 球 獻 禮 ， 當 選 的 最 高 經 典 ， 應 該 是 這 一 首 。
　　
　　歌 詞 如 果 流 行 永 久 ， 就 變 成 詩 的 不 朽 。 約 翰 連 儂 這 首 名 曲 ， 是 流 行 曲 之 王 ， 歌 者 憑 此 曲 ， 成 神 成 聖 ， 催 化 着 蒼 生 千 萬 智 慧 的 心 靈 。
　　
　　約 翰 連 儂 不 但 是 國 際 主 義 者 ， 還 是 一 位 無 政 府 主 義 者 ， 更 是 一 位 無 神 論 者 。 一 九 六 六 年 ， 他 接 受 倫 敦 《 標 準 晚 報 》 訪 問 時 說 ： 「 有 一 天 ， 基 督 教 終 將 萎 縮 而 消 亡 。 我 不 知 道 搖 滾 樂 和 基 督 教 哪 一 樣 先 淘 汰 ， 我 們 披 頭 四 比 耶 穌 更 受 歡 迎 。 耶 穌 這 個 人 水 準 不 錯 。 但 他 的 信 徒 都 很 笨 ， 也 很 平 庸 。 他 們 的 信 徒 歪 曲 了 耶 穌 的 教 義 ， 把 我 坑 害 了 半 生 。 」
　　
　　連 儂 這 段 話 ， 或 許 埋 下 了 他 被 殺 的 伏 筆 ， 因 為 從 此 西 方 的 年 輕 人 跟 說 ： 「 我 喜 歡 披 頭 四 多 於 耶 穌 。 」 這 句 話 驚 動 了 教 廷 ， 引 起 輿 論 譁 然 ， 許 多 基 督 徒 視 之 如 魔 鬼 再 世 ， 強 大 的 壓 力 ， 迫 使 約 翰 連 儂 向 梵 蒂 岡 道 歉 。
　　
　　一 個 二 十 多 歲 的 年 輕 人 ， 挑 起 如 此 風 波 。 「 成 就 」 之 巨 大 ， 簡 直 是 耶 穌 再 世 了 。 兩 年 前 ， 一 位 專 家 研 究 了 一 套 陰 謀 論 ， 指 在 紐 約 街 頭 槍 殺 連 儂 的 兇 手 查 普 曼 ， 其 實 是 在 聯 邦 調 查 局 催 眠 之 下 驅 使 所 為 ， 而 且 有 英 國 特 工 的 參 與 ， 因 為 約 翰 連 儂 曾 經 捐 錢 給 愛 爾 蘭 共 和 軍 ， 倡 導 北 愛 獨 立 。
　　
　　歌 神 之 死 ， 招 上 一 點 撲 朔 迷 離 的 陰 謀 論 和 一 點 爭 議 ， 就 注 定 了 身 後 永 存 的 英 名 。 連 儂 的 《 Imagine 》 ， 是 一 首 屬 於 全 人 類 的 詩 ： 沒 有 天 堂 ， 沒 有 地 獄 ， 更 加 沒 有 所 謂 「 祖 國 」 ， 人 人 活 在 無 憂 無 恨 的 世 界 。 這 首 歌 是 《 資 本 論 》 、 佛 教 、 道 家 三 位 濃 縮 的 精 華 。 對 於 一 個 當 時 只 有 二 十 多 歲 的 作 詞 人 ， 他 未 必 都 能 參 悟 三 者 的 意 義 ， 這 樣 的 歌 詞 ， 可 能 是 不 成 熟 的 胡 謅 ， 但 細 看 下 去 ， 卻 又 似 閃 動 無 窮 的 智 慧 。 《 想 一 想 》 這 首 歌 ， 充 滿 了 神 奇 的 「 無 知 和 智 慧 」 、 「 幼 稚 和 成 熟 」 、 「 激 進 與 溫 和 」 的 矛 盾 ， 可 視 之 為 瀆 神 ， 亦 可 視 之 為 偉 大 ， 可 視 之 為 超 凡 超 聖 的 涅 槃 真 諦 ， 亦 可 視 之 為 胡 言 亂 語 的 邪 魔 之 道 ， 是 百 分 百 的 人 格 精 神 分 裂 的 神 來 之 筆 。
　　
　　在 許 多 年 之 後 ， 或 許 我 們 才 真 正 明 白 「 連 儂 為 什 麼 要 死 」 ， 如 果 兇 手 查 普 曼 確 實 是 英 美 政 府 的 一 隻 陰 謀 的 棋 子 。 雖 然 純 粹 是 創 作 自 由 ， 連 儂 的 思 想 叛 逆 ， 如 果 在 世 界 上 得 到 青 少 年 的 認 同 和 崇 拜 ， 則 連 儂 的 天 堂 未 必 可 以 實 現 ， 但 連 儂 已 經 成 為 一 個 新 宗 教 的 教 主 。 「 我 比 耶 穌 偉 大 」 ， 正 是 這 首 歌 的 潛 意 識 台 詞 ， 或 許 連 儂 自 己 也 不 知 道 ， 但 美 國 政 府 卻 肯 定 會 意 了 。
　　
　　在 美 國 政 府 的 眼 中 ， 尤 其 共 和 黨 ， 連 儂 具 有 創 立 一 個 「 邪 教 」 的 潛 質 和 號 召 力 ： 他 對 東 方 神 秘 學 的 追 求 ， 莫 名 其 妙 地 愛 上 一 個 樣 貌 普 通 的 日 本 女 子 ， 在 阿 姆 斯 特 丹 公 開 展 覽 裸 擁 同 居 ， 一 張 臉 孔 ， 長 髮 和 圓 眼 鏡 ， 充 滿 知 識 分 子 的 書 卷 魅 力 ， 尤 其 與 一 個 現 代 的 耶 穌 相 似 。
　　
　　連 儂 的 歌 詞 淺 白 易 明 ， 全 世 界 的 人 只 要 有 香 港 中 一 程 度 的 英 語 ， 都 能 聽 得 懂 。 他 的 歌 詞 沒 有 典 故 ， 也 沒 有 艱 深 的 名 詞 ， 全 屬 信 手 拈 來 的 日 常 用 語 ， 但 卻 寓 意 新 鮮 ， 披 頭 四 的 歌 是 音 樂 譜 成 的 新 聖 經 。
　　
　　比 起 「 沒 有 國 、 哪 有 家 」 的 低 級 民 族 主 義 夢 囈 ， 連 儂 連 國 家 也 一 併 否 定 了 。 「 國 家 」 是 許 多 煩 惱 和 仇 恨 的 根 源 ， 「 兩 個 中 國 」 、 「 一 中 一 台 」 、 「 台 灣 共 和 國 」 、 「 統 一 不 容 分 裂 」 ， 中 國 人 一 生 幾 十 年 ， 都 纏 繞 在 無 窮 無 盡 的 國 家 民 族 的 爭 論 之 中 。 聽 到 連 儂 這 一 闋 歌 詞 ， 簡 直 如 沐 春 風 ， 洗 滌 心 靈 。 在 連 儂 的 世 界 裡 ， 不 必 「 最 終 實 現 普 選 」 ， 因 為 根 本 沒 有 什 麼 《 基 本 法 》 ； 不 必 「 清 楚 界 定 」 什 麼 叫 「 一 國 兩 制 」 ， 爭 論 為 什 麼 「 只 講 兩 制 ， 不 講 一 國 」 ， 因 為 連 儂 不 僅 不 承 認 「 一 國 」 ， 也 不 承 認 兩 國 、 三 國 、 四 國 、 多 國 。 連 儂 如 果 活 到 今 日 ， 一 定 反 對 布 殊 ， 但 同 時 也 是 拉 登 的 仇 敵 ， 因 為 他 不 但 否 定 基 督 教 ， 也 反 對 任 何 宗 教 ， 他 不 相 信 道 德 的 感 召 力 來 自 神 明 。 他 認 為 人 的 正 義 和 良 知 早 就 深 藏 在 內 心 ， 連 儂 相 信 「 性 善 」 ， 也 可 算 是 孟 子 的 知 音 。
　　
　　約 翰 連 儂 是 一 道 「 精 神 自 助 餐 」 ， 他 淺 薄 神 經 病 ？ 然 而 在 天 真 爛 漫 的 夢 話 之 中 又 有 無 窮 的 道 理 。 看 似 荒 唐 ， 其 實 真 樸 ； 看 似 無 道 ， 其 實 有 理 。 一 首 《 Imagine 》 ， 短 短 十 幾 句 歌 詞 ， 就 是 通 識 教 育 的 基 礎 課 本 ， 也 是 大 學 教 育 的 辯 論 題 。
　　
　　許 多 年 前 ， 為 了 探 究 約 翰 連 儂 的 秘 密 ， 我 去 了 利 物 浦 ， 他 出 生 的 地 方 。 時 維 一 九 八 四 年 ， 工 黨 盤 踞 的 利 物 浦 飽 受 保 守 黨 政 府 的 排 斥 ， 成 為 一 個 被 遺 忘 的 城 市 ： 失 業 人 口 四 分 之 一 ， 利 物 浦 的 第 八 區 成 為 貧 民 窟 ， 妓 女 和 小 偷 當 道 。 我 在 那 裡 領 了 兩 個 月 救 濟 金 ， 跟 一 些 低 層 的 英 國 勞 工 打 了 點 交 道 ， 在 餐 館 裡 當 過 侍 應 ， 在 貧 窮 的 酒 吧 裡 熬 泡 ， 還 進 過 一 所 監 獄 去 探 監 ， 在 監 獄 的 膳 堂 與 殺 人 犯 和 強 姦 犯 的 親 人 一 起 用 膳 ， 與 獄 卒 交 談 。 約 翰 連 儂 的 鬼 魅 無 處 不 在 ， 我 登 上 歌 神 生 前 常 流 連 的 「 歡 樂 山 」 （ Mount Pleasant ） ， 山 上 有 一 座 大 教 堂 ， 就 像 巴 黎 的 蒙 馬 特 山 一 樣 ， 在 日 暮 黃 昏 ， 利 物 浦 ， 一 頭 病 了 的 睡 獅 ， 在 燈 火 千 蕊 之 間 沉 沉 地 醒 了 過 來 。 在 那 一 刻 ， 「 燕 雀 安 知 鴻 鵠 之 志 」 ， 我 終 於 明 白 了 約 翰 連 儂 的 真 相 ， 一 切 智 慧 和 真 理 ， 在 山 下 掩 映 的 璀 璨 之 上 ， 是 一 片 迷 茫 的 星 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