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October 03, 2011

眼兒媚:驚瀑



2011年10月03日

何李環如從來沒想到過,有中環魔剪之稱、自己的御用鬼仔理髮師Dave,半年前在上海講學一個月回來,竟然帶回來一個細皮白肉的年輕洗頭仔小星。
該名叫大衛的城中第一魔剪,其性傾向,藝人和富太太的小圈子都知道。他剪髮收費冠絕東亞,洗頭加一個輕快的短cut,大衛取價六千多元。但他那把魔剪,因為女性的玲瓏質氣修葺女性的柔髮,就像春風送爽,吹過一片金黃的麥田,把每一顆粒的麥穗子揉拂得樂開了花。
大衛去上海講學,教內地的髮型師如何剪髮─Hair-cutting is not just about wielding a pair of scissors, but bringing out your heart。「剪頭髮不止是揮動一雙剪刀,而是把心傾的營生」這是大衛的格言,何李環如已經聽過多次。
這下好。這個四十歲的鬼仔,到上海一轉,一個江浙俊男學徒小星帶來香港,師傅剪髮之前,洗頭的前奏,交給這位小星來做。試試他的工夫也好。
小星為何李環如輕輕的淋水,熱度調成適中:「水太熱了嗎?」小星把一張臉孔俯湊過來,在何李環如的耳邊悄悄問。這一問,硬是比一般的菲律賓洗頭女助手,語氣關懷,更為暖心。「剛剛好。」何李環如笑答。
讓大衛剪髮,已經是五年來的習慣。小星為自己洗頭,也已是第三次。小星把她淋濕的頭髮,以五隻靈指輕輕撥弄着,像掀起一卷珠簾:「太太,試試薰衣草的這種法國洗頭水,好嗎?大衛誠心挑的。」
好呀。何李環如笑笑。閉上眼睛。小星把溫膩的Lavender洗髮乳,均勻地塗在她的長髮間,溫水濕潤了的長髮,拌和着薰衣草的餘香,小星輕拂着濕髮,水喉沖洗着水珠,五隻靈巧的手指,悄悄摸到髮根的叢黑之處,再加上另一隻手,細細地揉着。
揉得三五七下,按摩一下子,小星不知是不是學過中醫,腦殼的穴位神經末梢他都知道,比起上次那個賓妹,小星把洗頭從一門技巧,提昇為技藝─何李環如閉上眼睛,感受着小星的十指,把她一頭長髮細搓成一具豎琴,把那許多根細而亮的琴弦,撥成一首樂章。
溫水像把身上的衣服沖掉了,何李環如有點羞澀。三十八歲,上市公司主席夫人,老公何先生,在大陸有三個煤礦,在東北有一家冶金公司,一月只三兩天在香港,其餘的日子不是跑北京簽合同,開拓北非的生意,就是到觀瀾湖打高爾夫。
小星的手指很修長,魔幻般的指尖把紛亂如心事的一頭亂髮在水中爬梳得明麗如鑑。「頭髮平時有沒有癢,太太?」小星問。
「沒有。」何李環如答。呵癢着的,不是濕濕的頭髮,而是心頭。她微微一笑,繼續享受着一場半睡半醒濕漓漓的夢境。
如果這樣的短夢不必醒過來多好。對於何李環如,生活是一場惡夢。婚姻像一塊咀嚼了許多回的口香糖,丈夫是一個擺設物,天天不回家。兒子十五歲,在國際學校唸書,明年準備送美國波士頓、丈夫二十年前讀過的那家名校。雖然是上市公司主席夫人,住在香港島的山頂,何李環如不甘心青春像流水一樣逝去,每次上大衛的髮型店,在洗頭的時候,聽到潺潺的水聲,沖着髮乳的泡沫流去,何李環如都感慨萬千。
三十八歲的女人的一顆心像一艘孤舟,在急流中向一道大瀑布沖過去,何李環如常常夢見瀑布:千呎飛濺的激流星迸着壯怒的水花,怒嘯狂歌在烈日裏,幻閃着壯麗的雲彩。如此宏偉的一個所在是那麼遠,但在小星揮灑的水流之中激暖心窩,又是那麼近,雖然她知道不久之處是萬丈深淵的邊緣。
何李環如看見小星的右腕,戴着一隻銀鐲子,不是名貴的Bracelet,而是一般的Bangle。
「你戴的Bangle好漂亮。」何李環如說。
「在北非摩洛哥的瑪拉迦什,大衛買給我的。」小星說。
「他對你真好。」何李環如答。冰涼的銀鐲子與溫暖的流水,不時觸到面頰,何李環如鼓起一點點勇氣,低聲問:「有沒有興趣,來我家替我洗頭?」
小星先是靜默,然後答:「好啊。」他替何李環如揩抹半乾之後,塞給她一張字條,有自己的手機號碼。(驚瀑.七之一)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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