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ugust 31, 2011

貓紙治港

2011年08月31日

最近發生的風潮,明眼人都知道,不止是一家百年前殖民地學府名聲蒙污,而且是特區精英及其「中環價值觀」的破產現形。
首先是十多年來「中環人」掛在口邊的一套模仿自白人的英文名詞,像吹得最多的「領袖學」( Leadership)和「危機管理」( Crisis Management)──別看他平時這個大師講座、那個教授論壇,美國人的理論說得一大堆,但真正的危機來時,「中環精英」原來是並無領袖,也不懂如何「管理」。一切危機的管理,從領袖出來壓場的演說開始。但香港的「中環人」,從特府的司局長到大學校長,偏偏公開發言是他們的基因殘障,發生了大事,現場直播的講話,都要唸「貓紙」。
如果本來就缺乏口才,平庸木訥的性格,賺錢的腦筋轉得快,講話的急智是弱項,不幸找奴才,現成是大把的人選,領袖沒有幾個 Candidate。
首先是講話都要看「貓紙」。
以「貓紙」唸,還要直播,賣相先就不堪。一雙眼睛,鬼鬼祟祟盯一眼手上的紙頭,只說半句,抬起頭背誦,斷了又低頭再瞄,這種三流的「姿體語言」,形象就是緊張,缺乏自信。寫「貓紙」的中國師爺,只敢用四平八穩的詞彙和八股,因為少做少錯,他怕負責任。「出格」了,要砍頭。
所以你看十四年來的「港人治港」,其實是「貓紙治港」。「貓紙」文字,官僚寫的,「精神」是「中央阿爺」的,這副結結巴巴的德性,在網絡世代,怎可能有什麼「公信力」!
西方的領袖,列根、戴卓爾夫人、彭定康、克林頓,還有奧巴馬,他們從兩千年前的羅馬凱撒大帝的廣場時代,早就戒掉了「貓紙」。他們往台上一站,雙眼烱烱的一掃視,就有台型和威勢。
英國人殖民香港,教香港的土著精英二十六個英文字母,教他們用這堆字母寫合同文件,從來沒教他們中英文的即興演說。這也怪「成也英國」?怪不了的,怪自己的 DNA好了,也就是怪上帝。
好在中國人民的要求極低:啊,這個「領導人」,能在台上「一口氣講話,揮灑自如,不用講稿」,他們就很 Impressed,感恩而刮目相看。講話不用講稿,就是英明領袖?希特拉講話,也從來不唸貓紙的。
所以「港人治港」,由文化人類學的學術角度,不論「中環專業精英」、「港英公務員」,還是「愛國土共」,都不可能成功的。 Never。看那許多可憐兮兮的貓紙。這是客觀的老實話,聽了真話,不要太掃興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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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August 28, 2011

不須自由

2011年08月28日

香港的新聞界約見特首,要保障新聞自由。

但是如果自己先放棄了一點自由,譬如,譯名「一國兩制」的文字自由,那麼閣下還配不配享有更高層次的新聞自由呢,譬如,你放棄了「維珍尼亞」,改稱「弗吉尼亞」?噢,這是一個極之有趣的哲學問題。

香港的譯名,幾十年來,跟鄰近地區絕不「保持一致」,因為香港人以粵籍為主,兼有嶺南的文化遺風,譬如,荷里活以前一個明星 Audrey Hepburn,香港人稱「柯德莉夏萍」,與中國大陸和台灣的「奧黛麗赫本」,是兩回事。

柯德莉夏萍的電影,香港的譯名,早成經典:譬如 Breakfast at Tiffany's,我們香港人,都知道是「珠光寶氣」;他們大陸人,自毛澤東死後,「開放」了一點點,直譯為「迪凡尼的早餐」。 Roman Holiday,我們香港人叫「金枝玉葉」,他們北京上海人,叫「羅馬假日」。 Two for the Road,我們香港,譯為「麗人行」,他們大陸的地下翻版,至今還把柯德莉夏萍這齣戲,稱為「兩個人在路上」。還有一齣叫 They All Laughed,我們前殖民地香港,官方譯名「皆大歡喜」,他們大陸,叫「他們都笑了」,或者「哄堂大笑」。

現在看看:我們香港的譯名,為什麼不必跟他們「大一統」呢?因為六十年代的香港文化人,不必經過什麼革命,嶺南餘緒,有詩詞修養,譯名含蓄一些,這幾齣戲的名字,像柯德莉夏萍身上的幾襲衣服,與她的樣貌、氣質、品味,都很合襯。

從「珠光寶氣」到「麗人行」,這幾齣戲名的譯者,看得出來,是這位大明星的傾慕者之一。有心思,有想像,有品味,這一系列的中文翻譯,是四周圍的劣貨裏的精品。

那時候的香港,是有點性格的。有性格的人,才配擁有自由;事無大小都要向權力靠攏的人,而且當靠攏成為潛意識的行為,認為凡事都須「規範」,而且「規範」是一種「方便」,免於「混淆」,那麼我認為,香港的新聞業,應該與「一國」的「人民日報」和中央新聞台「規範」,早點統一,早點避免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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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August 24, 2011

保安是什麼

2011年08月24日

港大「八一八」風暴,不知道是誰想坑害誰,總之是香港大學、特府警方、中國副總理,都賠上了形象,是個三輸之局。
其中以港大趕上百年大慶高調把處子之身玷送掉,比較令人可惜。
特區政府的警務處長,成為民憤第一目標。特府警方學大陸,把「保安」唸成「安保」,就像香港的「知識份子」把「質素」改為「素質」,連同那一身淺藍色的公安制服,在潛意識裏,早就跟「上面」掛上號,統了一。其餘的手段,把港大百年慶典辦成深圳大運會一樣的鐵桶專政,更不希奇了。
奇怪的是,警務處長曾派赴英國受訓。英國白人的蘇格蘭場,雖然看不起第三世界來進修的土著,但你交了昂貴的學費,英國人很客氣,不會坑害消費者的,政要的保安工作,英國的警務教官,絕不可能這樣子教法。
「保安」( Security)不等同清場和戒嚴,不然,「保安」工作就太容易了,找個維園阿伯,也做得到。中國的副總理來港大,只要把一座西半山都封掉:般咸道、羅便臣道、干德道、堅道,連同什麼地利根德閣的豪宅住客,連同菲傭,通通趕跑,不肯走的,吆喝着用鎗托子往腦瓜子猛砸幾下,再把大學校園戒嚴,哭爹叫娘之間,一定能「完成任務」。
但人家英國警方的真保安,看看皇室大婚,幾十萬平民,湧到街頭,擠到白金漢宮前的圓場,黑壓壓一片,但電視螢幕,見不到一輛警車,看不到幾重軍警的封鎖線,「保安」的特工和便衣,渾在人叢裏,也許還有狙擊手,隱在四周的樓房,畫面清麗歡樂,這才是舉國的慶典,而不是舉喪。
美國總統就職禮、教宗聖誕文告,一樣人山人海,何來恐怖氣氛,要就地強行禁錮些什麼青少年?這就是「西方先進國家」的專業保安,香港的警務處長,去英國受訓,從白人前主子身上,學到些什麼?外弛內張,而不是像老女明星一張整爛了的臉孔,裏外一片繃緊,所以文化基因之說是真理,世上有些民族,無論怎樣努力,模仿西方,學不到,就是永遠學不到。看了港大之亂,基因之說,你信不信?反正你終於信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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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August 23, 2011

好可惜

2011年08月23日

香港大學的事件,本來有更好一點的解決辦法。
香港精英不是模仿西方國家的腔調,說大學校長,最重要籌經費,要有 CEO的本色嗎?
中國的副總理要來百年慶典,可以。港大今年經費目標三十億,校長如果是 CEO和政治家,可以幾封電郵,這樣告訴「對方」──
「小店是殖民地學堂,跟您副總畢業的北大不是同一水平。香港的大學生也不像北大學生之乖馴謙恭。他們很粗野的,沒有教養,讓英國鬼子慣壞了,見到國家人物來訪,都要示威抗議。我很想鎮壓,但香港情況特殊,您明白的。
李副總,不,李總您肯賞光來巡,自然是我們三生修來的洪福。聽說李總還想坐一坐彭定康屁股沾過的那把英式校監太師椅過過癮。行行行,一切包在小弟身上。
不過實不相瞞,今年我們經營,有點困難。經費三十億,尚未到位達標。國家有儲備一萬億美金,如果李總以您的權威,像亞洲電視的老板大手一揮,就召喚了中海油、中石化、中移動、中聯通、華為、聯想等十大中國企業的首席執行官站台,拍胸脯,為我們香港大學未來三年承包三百億經費捐款,那時候,莫說李總要坐龍椅,我大學校長,親自跪下來做墊子,讓您踏着我的背坐上去,也沒問題。
第一筆善款,人民幣一百億,如能這兩天送來校長室,我馬上跟曾蔭權講,要七千防暴警,把一座大學堂封成北京奧運會場,這一點,請國家放心。
四大地產商,聽您老的英語演講,是來學習的,自然也不能免費,入場費每位三千萬,這一億兩千萬元,他們答應了,在您走後,建一座克強教學大樓──取『克盡己忠,強國富民』之意──給您永垂久遠。校長頓首。」
香港是一座經濟城市。港大請一位有爭議的領袖人物,以有爭議的方式主持百年紅喜,再敏感也不怕,不論從生意眼,還是政治,只要講 Give and Take。
大學生禁錮了一小時,哇哇大哭,港大校長會見記者時,得意洋洋,把一百億的支票拿出來一揚,不就像嬰兒服的驚風散,立馬就止哭了嗎?見到錢,不但不哭,全香港都會一跳一躍,拍着手,大笑呢。這不就是完美的危機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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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August 15, 2011

塵孽

2011年08月15日

對於膚色,人性生來總偏愛白一點的:「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寫美麗女子的小動作,無一「白」字,感覺這個詩畫裏的女子,就是白皙的。

還有:「小山重叠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也是肌膚美白的,因此姑蘇女子,家畔井湄,伸就一隻玉藕般的手臂,把剛洗好的衣服擱在木桶子裏,雙手那麼玲瓏地一拎起,便是一幅繡像插畫。

調查了一百五十個三歲幼童,沒有人教他們什麼,讓他們看照片,小孩瞪着天真的大眼睛回答:覺着白人最慈和,黃種人一般,而黑人形相最「兇惡」。

那麼黑人天生就讓人歧視了?本地一些文人,也學着白人左派知識份子的腔調,指要「灌輸」正確觀念,讓小孩成長時「消除偏見」。

這是西方馬克思的思想。殊不知東方哲學,視一切「偏見」與「歧視」泰然,佛教以因果業輪來解釋:前生罪孽,今世償還。生來做黑人就慘嗎?慘。但是生為黑人而是演藝家摩根費曼,就不慘了。身為黃種人就慘嗎?「文革」前後的中國人、七十年代赤柬當禍的柬埔寨人,即慘如豬狗,生為戰後的日本人,就不慘了。生為白人,就優越嗎?你看看今日的羅馬尼亞、烏克蘭、愛沙尼亞湧去英國的勞工,比起亞洲人的李澤楷君,全世界都知道,如果有得選擇,生為寧願哪一種裔。

甚至生為畜牲,如果投胎做瑞典斯德哥爾摩一個作家教授家庭裏的一隻花貓,一定比溫州高鐵翻車寃撞剩一口呼吸又遭草草掩埋的一個中國民工幸福。

同樣是華裔的黃種人,我們香港的曾蔭權爵士,一條命就比中國的劉少奇、林彪,甚至周恩來,都好。

所以哪能把什麼黑種白裔、黃人紅蕃,或者人跟豬狗,區隔分明?今天你受歧視了,只要卧薪嘗膽,有一天,你可以歧視蠢人。歧視可以激勵心志,世上有歧視,是好的。

上海女人以前看見不堪入目的慘事,只低喚一句:「作孽」,或者「要死得快了」。世情萬般悲歡,千樣愛恨,認就「孽」字,明卻了許多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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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August 04, 2011

筷子和叉

2011年08月04日

北上中國大陸,十多年來,木製的用完即棄筷子──也就是大陸人民稱的「一次性筷子」──已經很普遍:車站、機場、快餐店,中國人學著日本人一樣,「提早進入現代化」,一次性筷子,用完就扔掉。
一個美籍韓國人很清醒地看到:十四億人口,人人「一次性筷」,中國人每年用六百三十億對一次性筷,扳開來,就是一千二百六十億條小木棍棒,十年下來,中國人消費了一萬二千多億根小木筷,樹木肯定會枯竭。
美籍韓人在美國喬治亞州開了一家筷子廠,僱用美國工人,一天開工二十四小時,給中國造筷子,現在每天出產兩百萬雙筷子,足夠三分之一香港人,各吃一碗雲吞面。
老闆聽了當地工人的建議,每雙木筷子,都印上「美國製造」,讓中國的消費者,一邊夾菜吮食,細看之下,都吃一驚。
木筷子既然「不環保」,不用行不行?不行。一旦「現代化」的高鐵開出了站,加了速,就慢不下來,更不可能走回頭。筷子不可以洗,尤其大江南北行旅頻往的食店,肝炎麻瘋性病什麼的,都可以憑筷子傳染,中國人特別需要一次性筷,保持衞生。
美國人造的筷子,成本僅港幣一毫半,包括勞工、稅項、運輸,不奇怪,因為喬治亞州盛產白楊樹,白楊木很脆,本來造火柴,現在沒人用火柴了,昇格為造中國筷子,正好。
當地失業率一成二。筷子工廠招聘十二個工人,有四百五十個人來爭,中國的一次性筷,救了美國的就業,地球一體化,你看,多好。
喬治亞人是什麼時候真正懂得筷子的?有一個傳說:二十年前,有一個中國留學生來到喬治亞州,他走進一家西餐廳,剛坐下來,一個白人侍應,給他遞上一隻叉子。
中國留學生拿起叉,向侍應說:「 Fork off。」鬼佬侍應傻了眼,問:「什麼!」
中國人拿著叉,揮動著,臉漲得通紅,半中英的大叫:「我說:不要叉, Fork off!」
從 US Fork off到 Made in US的 Chopstick in,中美人民,是增長瞭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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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August 03, 2011

緬 甸

2011年08月03日

緬甸政府不准馬華女明星楊紫瓊入境,有點可惜。

把政治擱一邊,緬甸是一個很值得一遊的國家。首先,因為獨裁的軍政府,緬甸鎖國,反而留住了許多好東西:英國殖民地時代仰光的舊建築:火車站、國家運動場、尖頂教堂、史超域格蘭加或阿娃嘉娜那個時候的浪漫──不錯,當一對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後的歐洲白人男女,在仰光相遇,紳士和淑女的高貴,背景襯托着一地黃袍的僧侶或襤褸的難民,所謂殖民主義,自有一套魅力四射的美學,不然,從曼谷開到新加坡的東方快車,古雅的維多利亞車廂,白手套金鈕扣的侍應,就不會到今日還是奢侈的品味之旅。

緬甸最迷人的是一地的古剎和寺院,黃土的磚石,青翠的山嶺,一枕落日黃金的紗帳,在仰光郊外,登上一座殘台。印度教、佛陀、英國人,在這個神奇的金三角相遇,創造了很輝煌的文明,當然,幸好緬甸再專制,沒有一場「文化大革命」,緬甸的軍政府人性猶存,令人感動。

去緬甸一遊,最好趁還在外國讀大學時去。一個背囊,一冊吉普齡的詩,三兩讀美術史的或英國文學的友好,領了旅遊簽證, 䠀過一地佛光般的暮色,深探仰光樹影和自行車鈴聲交織的街巷,走過昂山素姬軟禁的住宅,向高牆和柵欄裏的女神投下兩三瓣百合花般清香的晚禱──你失去了自由,但文明世界的千萬人的心靈與你同在,祝你平安。

許久以前去緬甸剛碰上了芒宋, Monsoon,也就是雨季,在殖民主義的文學裏,芒宋的水漬浸潤着毛姆或瑪格麗杜赫的藍墨水,流轉着閃亮的文采。雖然緬甸政府堅持其國家應該「正名」為 Myanmar,但我還堅持叫它做 Burma,正如孟買,應該叫 Bombay,而不是什麼蒙拜。

為什麼?不為什麼。感性這回事,是沒有得解釋的,喜歡什麼,厭惡那樣,是一個人的意志自由,不需要別的人嚕嚕囌囌來指引。久別無恙,緬甸還是一個沒有麥當勞和星巴克的軍事佛國。僧人橘紅的袈裟袍,映照着滿山空濛的蒼翠,民主自由,畢竟不可以與「美國化」同步,緬甸的問題,評論是很困難的,但是靜止也是一種美態,當然,如果昂山素姬能有自由最好,雖然緬甸之美,在於她杜鵑泣血的一點點犧牲,緬甸畢竟是令人為難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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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故事

2011年08月03日

香港的歷史教育——尤為中史——受特區教育局蔑視、本地學生唾棄,看看「鴉片戰爭」怎樣教法,就知道為什麼。「鴉片戰爭」是中國式教育僵化的典例,從小向下一代灌輸幾個名詞:一、英國商人陰謀毒害中國人的心智靈魂,以便侵略;二、因帝國主義貪得無厭,激起中國人民反抗;三、割讓香港,是為「國恥」。


什麼叫政治洗腦呢?言鴉片戰爭必此三條,便是洗腦了。鴉片戰爭的中國歷史教科書教育,令中國兒童自小就學習排外,以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世界觀,難怪中國人在海外讀書,數理化尚可一時稱雄,文史哲必定落後。了解歷史,不可以只迷信一個角度,更要聽聽「另一邊的故事」,所謂The other side of the story。另一邊的故事,為什麼一定就是謊言,而自己這一邊說的,才是唯一的真相?鴉片戰爭就是中國歷史教育畫地為牢的一座禁區。今年書展,英國女漢學家藍詩玲(Julia Lovell)來香港。藍女士除了會中文,還對鴉片戰爭這一段歷史深有研究。其《鴉片戰爭》一書The Opium War,副題是「毒品、夢想、中國之形成」,即可知作者不只着眼於鴉片戰爭之始末收場,而是此一事件對現代中國人心理之影響。藍氏指出:鴉片戰爭沒有真正結束,中國單方面仍在糾纏着這場仗,因為這是對中國一場永遠有用的戰爭。所謂「不忘國恥」的延續心理結果,就是民族主義教育。民族主義教育,如果出自民主、人權、自由的大前提,也沒有什麼錯,法國人每年的七月十四慶典,連總統都領唱馬賽曲,也是民族主義的宣揚,但如果同時販賣的是抗拒「普世價值觀」的排外、鞏固專制,這樣的民族主義,就變成另類的鴉片。

藍氏的書名《鴉片戰爭》,以跨世紀的高度,莫不有一語雙關的奇趣?英國人講歷史,比中國人有趣,因為英國人愛說故事,會講故事,從趣味的故事帶觀眾讀者走進當年今日的實況異境。《鴉片戰爭》一開頭,介紹一張清朝華南鴉片煙館的老照片。藍詩玲以女性的感性觸覺,引導讀者看照片中的細節:一張煙床,左右攤躺着兩個抽鴉片的中國男人,皆衣著豪奢,手執煙槍,一個摟着一名似是妾侍的女子,另一個更「騎呢」,在手抱一隻狗公仔。讀者也是觀眾,藍氏請觀眾細看:這兩個男人那副委靡頹唐的德性。這樣的說故事方式,比中國歷史教科書一開頭的什麼「東漢末年,民不聊生,軍閥混戰,天下大亂」之類的標準八股,吸引人得多。中英思維文化不同:中國人講歷史、做新聞,必由所謂「大格局」入手;英國人相反,講的越是大時代,必越從繩頭線末的一樁小事開始說起——如講第一次世界大戰,先不講歐洲政治經濟的大背景,講幾個塞爾維亞的激進學生,某年某日,秘密開會,他們性格如何,樣貌如許,開會的現場,小至傢俬擺設,都以攝影鏡頭的影像筆觸來細說,然後才由小及大,由淺入深,像電影的Zoom Out。

時至今日,美國的《時代週刊》,或英國的《經濟學人》,講中國大陸的廉價勞工危機,亦必由河南的一個卑微的女工的身上講起,這是對生命的尊重,寫作結構的布局,也是感性和理性的結合和開啟。中國歷史教科書則千篇一律的名詞八股,絕非以愛聽故事的人性為本,趕客式的寫作,相去不可以千里計。藍女士的巨著,連註釋凡四百餘頁,但又不純是「學術」,因以趣味為主,甚為通俗引人入勝,在歐洲或英國旅行幾天,即可看完。梁啟超所謂「學問的趣味」,自稱「我是一個趣味主義的人」,不也正是從英語世界的閱讀中的感悟?藍氏的《鴉片戰爭》,講這個事件,做到了真正的客觀、理性、中立。首先,十八九世紀鴉片流行歐洲,不純是毒品,而是藥物,傷風感冒、消化不良,還專治精神不振或性無能的中年男人病。中國醫學沒有外科手術,也缺乏西洋的藥劑生化學,鴉片是中國男人的春藥,也是當時的保濟丸十靈丹的百搭藥物,首先,是中國自己有強烈的市場需求。英國的渣甸洋行,即今日的怡和前身,靠販賣鴉片去中國起家,但這種貿易,與今日的麥當勞、可口可樂、萬寶路等一般的消費品出口,並無二致。若說沉迷鴉片,可以令一個民族精神不振,即將罪責全部推到英國人身上,那麼今日的中國人,沉迷唱K、暴喝茅台紅酒,官場貪腐,也一樣造就全民精神信仰之真空墮落,為何不亦發揮「林則徐精神」,一併強禁之?

這就是中國式歷史教育蓄意製造的盲點:一切簡單化,只知有「點」,不理有「線」,更遑論「面」。涉及所謂家仇國恨的事件,更復極端。藍氏的論著,提供了中西貿易與文化的另一角度:抽鴉片,當時在中國,已經是一個系統的「文化」——鴉片煙館,帳幔樓台,裝修奢華。鴉片煙槍,亦以象牙精雕,成為「藝術品」。富家子弟抽鴉片,如今日擁有私人飛機,不但毫無罪咎感,而且是身份象徵。物先腐而後蟲生,中國的毛澤東也會說:「外因要通過內因才起作用。」有那麼龐大而愚昧的一個「市場」,不獨對十九世紀的英國鴉片商極為「吸引」,正如今日十三億人口,人人好打麻將,對麻將製造商也很吸引;人人看AV,對日本的女優色情影碟製作商也很吸引;官場豪飲法國紅酒、女人狂掃LV,對法國的葡萄莊園和巴黎LV廠主,更無限吸引。一旦沉迷,即深溺成癖,抽鴉片與唱K打麻將掃LV,性質並無不同。

況且中國的下一代,以為鴉片純由英國人「輸入」,好像是洋人一手帶壞。中國人從明清開始,到毛澤東在陝北,自己也種鴉片,但英國的鴉片稱為「洋土」,不但提煉精良,而且有合約精神,供應價格穩定,故就像今日英國寄宿學校最受中國富人家長迷戀一樣,也最受中國市場歡迎。林則徐看不過眼,一切可以「理性對話」談判,沒有理由單方面宣布強收鴉片充公,「人即正法」,視國際法與外交如無物。所以今日有世貿組織,主持公道,美中貿易順差有何紛爭,提交世貿仲裁,林則徐一熱血憤中,其志可嘉,其法則不可取,也沒有人再這樣做,至少中國聲稱打翻版書和光碟,也不會翻版碟虎門銷毀,翻版商人即正法,對不對?鴉片戰爭不是英國「不法商人」引誘中國這個未成年少女作性行為,而是渣甸是西門慶,中國這個龐大「市場」是潘金蓮。讀中國歷史而一面倒,老來越讀越「維園阿伯」,所以學好英文,學得透徹,永遠是抗拒愚昧的思想隔渣一副濾水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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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August 02, 2011

語意學研究

2011年08月02日

語言和詞彙,隨着形勢的轉變,是會貶值的。

像殖民地時代的香港:港督、布政司、警務處長,在語意學上,都有一言九鼎的神聖之感。「行政立法兩局首席議員」,當年是鄧蓮如,是香港的貴族。一旦「港督會同行政局」的決定,從特赦死囚,到推出什麼房屋政策,也很有權威,一定錯不了。

比較一下這列相等的詞彙在今日香港人心中的「語感」:特首、政務司司長、行政會議召集人,很明顯,這列詞彙經過十四年來所謂「港人治港」的磨損和虛耗,明明官職與以前相當,「語感」裏的權威味道已經掏空,這類名詞不令人覺得尊重,口中唸出來,連親中或「建制派」,也嘴角泛起不屑的冷笑。

語意學是一門學術。譬如「十字軍」( Crusade)一詞,經布殊的嘴巴宣布,準備對付拉登, Crusade這個名詞即刻由正變邪。

一九四四年,總統羅斯福在鄧寇克撤退之日演說,籲請上蒼福庇盟軍:「請上帝賜予我們這支聯合十字軍信仰的力量」( Give us faith in our united crusade),那時「十字軍」這個名詞,還相當正義和神聖。

「十字軍」 Crusade,源字十字架( Cross)。如果十字軍是壞的,那麼基督教也豈不跟着邪惡?美國的左傾知識份子首先把「十字軍」這個名詞與布殊的形象掛鈎,對人而不對事,因為左派痛恨的布殊以十字軍的代表自居,連十字軍也十惡不赦。如果十字軍是惡的,他們忘記了,所謂西方文明,也是邪的。俄國的普京很狡獪,馬上利用此一弱點,與利比亞的卡達菲一起,指西方的軍事行動是中世紀的十字軍。

這樣一來,「十字軍」幾乎與納粹列入同一類。語意學是心理學的一支。譬如「港府」,專指一九九七年的殖民地政府,今日的特區政府,明明是「特府」,卻也僭稱「港府」,就是想叨叨英國人的遺光,連董建華一度也不承認自己是「彭定康的繼承人」,那麼今日又何來「港府」呢?一杯牛奶,變酸了,就是這個意思。

除了十字軍、港府、行政會議之類,語意學中的變遷,還有從民國到現在,味道不一樣的「中國」,這個名詞,細味起來,問題就大了,政治這個遊戲,終究不是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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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August 01, 2011

講真話就好

2011年08月01日

這個世界,講真話,總是有點惹火,北京港澳辦主任說:香港的公務員,英國訓練,只會執行,不會作主人,給香港的輿論罵一通,有點寃枉。

因為港澳辦主任講了真話,不但香港的公務員政府、香港的西九文化中心、香港的迪士尼樂園、海洋公園,香港最優秀能在國際拿得上桌面的企業如滙豐、太古,都是白人牢牢在拿着主意作主人的機構,由中國人來執行,所以這些企業,即使遭到雷擊,也不會大翻車,不會是幾多千年不遇的大災難。

港澳辦主任曾經留學英國,讀倫敦大學政治經濟學院,這家學院是很有智慧的,所以,主任知道真相。

上海的英租界、法租界,三十年代,從外灘的大廈管理到巡捕房,也是由洋人來作主人,中國人來執行。舊上海的海關,清朝政府有眼光,請來英國人赫德來掌權製法,腦瓜後拖條辮子的中國人,通通不准拿主意,給我靠邊站,只准聽命執行,海關就沒有貪污,貨船開進來,稅款上交,一文也沒有摸扣進哪一個人的口袋。殖民主義的成功,因為建立在優生學的理論基楚之上,這是一門社會科學。

要共產黨講真話,是要比六月的剛果下雪飄霜更不可能的事。即使民族感情,可能受了點傷害,但吾愛民族,唯吾更愛真理,港澳辦主任講了真話,承認事實,是感人肺腑的好事,香港人應該鼓勵他,而不是冷嘲熱諷。

經特區十四年,「商人治港」不行,公務員治港也不行,中國其實心裏明白,只要中國人治港,都不行,因為香港這副機器,文明的指數太高,他講得對:其成也英國,敗也在一個撒手不管撤走了的英國。面對這樣一個爛攤,共產黨很懊惱。父母心情不好,做孩子的,如果孝順,應該給爸爸媽媽想辦法,而不是火上加油。

應該幫助中國解放思想,譬如,既然迪士尼、西九文娛中心、海洋公園都可以,為什麼不能把香港當做一家大企業,從頭承包出去?如果毛主席和鄧小平在生,是有這樣的魄力和豪氣的,今天不一樣了,中國政府和香港人氣得跺腳也沒用,這叫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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